32 洪水與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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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辰之後,祁汜又談了好幾場戀愛,他的愛情時效周期很短,除了有一次實在因性格不合是祁汜先提出了分手,除此以外,基本都是對方選擇離開祁汜。
可是每一個戀人,在分手之時,幾乎都表現出了難以割舍的難過。
祁汜不懂為什麽,每一次他好像都是在最開始更傷心的那個人,但往往最後總是由他來說再見。
戀愛是很好的,這是祁汜在現實生活中最喜歡的東西。
他貪戀陪伴,忠于浪費,最喜歡和男朋友無所事事地閑逛一整個下午,或者百無聊賴地曬太陽。
盡管往往結束約會後,他就要奔赴圖書館或實驗室,高壓重荷地忙到淩晨,再薄冰一般地熬到下一次約會。
可是就算是這樣,祁汜也依舊覺得,餘歸桡所許諾的未來,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難以達到了。
餘歸桡不僅在頂尖的學校,同樣也在頂尖的實驗室,要靠近他,哪怕只是發光的金子也不行,必須要成為龐大的金字塔本身。
有的時候,祁汜對着滿紙滿卷的難題,在焦慮之時甚至會産生一種可笑的感覺。
他想自己可能真的一輩子也無法觸及到另一個世界,他是真的真的無法理解像餘歸桡這樣的人是怎樣把它當作呼吸一般簡單的事,他們是如履平地地攀爬珠峰,如何雲淡風輕地追逐太陽。這些讓人絞盡腦汁、痛苦地自我內耗成一堆殘骸也想不出答案的問題,他是怎麽做到如飲水一般的習以為常。
北京的黃昏總是給人一種垂垂老矣的感覺,有時候恰遇暮色四合,祁汜不小心睡着,困倦地從書卷中擡起眼,望見窗外如血一樣的夕陽,總會覺得它實際上是髒的,又殘破又落寞。
每逢這樣昏暗又困惑的時辰,有個聲音總是會在腦海裏時隐時現,帶着沉悶的回響,仿佛嘆息一般對着祁汜道——
看吧,你們就是這樣的廢墟。
随着學業漸重,祁汜卻發現,餘歸桡解答自己的問題,所用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了——他們的見面濃縮成餘歸桡的工作閑暇,而據祁汜猜測,每次餘歸桡其實都不必等自己說完,他假裝的沉默與思考,都是他自以為是的禮貌,實際上他連思考都已經不必。
兩個人之間,從前并沒有那麽巨大的縫隙,仿佛已經不再有任何可能彌合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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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祁汜看見餘歸桡刻意地沉默,臉上總會帶着些許困惑回答祁汜的疑問,身體中就有沸水煎心一般的難過。
餘歸桡當然不是對疑問感到困惑,他是困惑于祁汜為何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想不明白。
在兩個人都還是少年的時候,餘歸桡曾在學校組織的露營中,夜半叫醒熟睡的祁汜,端正地坐在草坪上,擡起手,眼睛裏發着光,一顆一顆地為祁汜第一次講解星群。
祁汜連一點都聽不懂,不小心打了個哈欠,既不鄭重、也不真的關心,随意地指了一塊發光的地方,漫不經心地問餘歸桡“那這又是什麽”?
餘歸桡緩慢地收回手,将手掌搭在膝頭,神色淡淡,眼中卻好像含着無限寧谧的孤獨。
他靜靜地對祁汜道:“你不懂啊。”
為了再也不要在餘歸桡臉上看見這樣的神色,祁汜的人生開始從那一天偏離軌跡。
他想自己一開始絕非是喜歡餘歸桡的,想要和他在一起也絕非是一朝一夕能夠解釋的沖動。最初的時候,祁汜或許只是想真正地理解他,真正能夠懂得餘歸桡所在的、安靜而不同于尋常的世界。
因為當餘歸桡說出“你不懂”的時候,他看上去實在是太寂寞了。
那并非多麽消極的、讓人憐惜的場景,餘歸桡的孤單是有距離的,是很美的。他好像玻璃裏凝固的冰,剔透、清醒,幹淨得坦坦蕩蕩,就算是冷的,那也是非常非常漂亮的。
可是祁汜卻不再是想用體溫去融化冰湖的人了,他用好幾個小時也算不出來的難題,他熬了幾周也依舊弄錯的數據,落在餘歸桡平靜的眼波裏,卻化成了比那個時候還要讓人痛心的難過。餘歸桡仍是孤獨的,但他學會嘆息了。
他拿着祁汜的材料,慢慢地把它們放在桌上,然後對祁汜平靜地道:“你不懂啊。”
最後一次面對這樣的場景,是适逢祁汜大三上的時候。
十月金秋,銀杏簌簌地落滿京城的街道,祁汜來到好久都沒有到訪的餘歸桡的公寓。
餘歸桡那天看上去好像很累,連眼眶底下都呈現出了不明顯的青色,祁汜來的時候,他正好在和丁漉洺打電話。
盡管是猜測,但祁汜确實聽到了餘歸桡稱呼對方為“師姐”,而最近據祁汜所知,餘歸桡所在的實驗室當下博士全為男生,而他和丁漉洺最近聯系頻繁,遠遠超過了餘歸桡正常的社交維度。
不過祁汜感覺自己現在好像已經不會再産生什麽特別感受了,直面事實總比自以為是地欺騙自己好很多。
他聽出餘歸桡應該是和丁漉洺約定了什麽事情,餘歸桡是視時間為金子一樣的人,可是他願意為丁漉洺花費時間。
祁汜及時止住,覺得自己好像還是不能太深刻地去想這件事,否則還是會有醜陋的不甘與嫉妒。
後來每當回憶那一天,祁汜總會想,如果沒有丁漉洺打的那通電話被他碰巧撞見,沒有那麽深刻地見到餘歸桡妥協的語氣與神情,他會不會把放棄的時間再延後一些,拖得越來越長,或許就真的能走得更遠。
又或者是,餘歸桡不再像數十年如一日那樣的耐心,卻又重複着未宣之于口的失望,他是不是就真的能夠告訴餘歸桡自己的想法,如果那天他們聊過了天,甚至吵過了架,祁汜或許能夠回歸普通人的人生,但也有可能會體面地退場,和自己愛了好多年的人相忘于江湖,但能夠成為餘歸桡在幾十年後還能想起名字的、或許還會懷念的、普通的朋友。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
餘歸桡只是慣常地解疑答惑,又慣常地淩駕在祁汜的絕望之上。
他從來沒有瞧不起祁汜的平凡,但祁汜每當面對他,總覺得低到了塵埃裏。
餘歸桡将修改後的文章發回祁汜的郵箱,将頭轉回來,一言不發地看着祁汜,過了很久才道:“祁汜,下個星期……”
他的話音被來電鈴聲打斷,餘歸桡看了一眼,似乎是想要接起。
不知道為什麽,就在這一刻,祁汜忽然有點想哭,毫無緣由的,潰爛的情緒如山崩海裂而來,不由分說地裹住了他心中的廢墟。
他微微顫抖着,嘴唇張合了好多次,不知道怎樣才發出了聲音:“餘歸桡……我……”
“祁汜。”餘歸桡以前所未有的嚴肅打斷了他,他皺着眉,沉下聲音道,“你需要回家一趟,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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