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可視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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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汜從餘歸桡為他留出的公寓搬走了。

他來的時間不長,實際上也沒有多少東西,而一想到初來的那天和程彤的見面以及後來的烏龍,祁汜就有點想笑,但嘴角還沒有展開,那點笑意就很快消失了。

他從來沒有和餘歸桡一起出現在這棟房子裏,但現在卻好像處處都能看到他的痕跡。

又高又大的巨型書櫃,朝着窗戶的桌子,牆上有粘貼過海報的印記,而客廳中央還有伫立着一塊可移動的黑板。

祁汜沒有見到它們被前主人使用的樣子,走的時候卻挨個摸了一遍。

世界上有很多無聲的離別,但祁汜什麽還沒有來得及做,卻已經來不及了。

向屹群從醫院出來之後,幾乎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

他幾乎不吃飯,深夜不睡覺,白天在房間中拉緊窗簾,要麽坐在輪椅上,要麽躺在床上,什麽也不做,只是看着一個方向很久。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祁汜只能打聽到他公司的電話,本來想要說明情況,卻得到對方回複,稱向屹群早已被辭退,還是老板親自決定的。

祁汜愣了愣之後才挂掉電話,他小心翼翼地告訴向屹群,但他卻仍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樣子。

祁汜松了一口氣,因為生怕傷害到向屹群的自尊,而對于向屹群來說,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自尊。

不過現在這種情況,對向屹群來說實際上是更好的狀态。

他本來就是為父母才選擇這份職業,而現在周梅已經不在,他不用再和上司的女兒訂婚談戀愛;父親的病已經時日無多,餘歸桡支付了所有後續的費用,向屹群依舊怨恨不平,但恨得一身輕松,如釋重負。

林姿昀曾打來電話,祁汜聽到她在那邊哭聲不斷,卻又哽咽着向祁汜道歉,稱父母不同意,她也沒有辦法接受和精神創傷的人在一起。

祁汜反複和他解釋向屹群沒有精神問題,可是林姿昀只是哭着道“但他就是不正常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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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汜沒有辦法回答,而林姿昀抽噎着,語氣忽然變得很奇怪,像是傷心,又像是夾雜着不确定的怨憤。

她說:“而且從醫院裏傳出來,他們都在說屹群是同性戀……傳到我一個朋友那裏,被她知道了,跑來問我,丢死人了……”

祁汜不知道說什麽,瞬間喉頭像被哽住,而林姿昀還沒有哭完,小聲地道:“他肯定不是啊,我們都已經……但是好丢人啊,我要怎麽解釋啊……?”

直到最後,林姿昀仿佛都還在抽噎,但祁汜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挂掉的電話,直到收到林姿昀最後給他發來的短信——

【我爸媽怕他借訂婚纏上我,這個號碼馬上就要被注銷了】

【你的銀行卡號是多少?我給你轉一筆錢,麻煩你照顧向屹群。】

祁汜沒有再回複。

向屹群的複健進行得不太順利,但祁汜覺得更重要的是他的心理問題。

盡管母親死在了自己的眼前,但是祁汜總覺得向屹群有比死亡更難以跨越的東西,祁汜明白那是什麽,而他想自己也一樣跨越不了。

但死者長已矣,生者再戚戚也無用。況且兩個人中總有一個必須清醒地不能倒下,向屹群從來是個內心軟弱表面卻逞強的人,可是現在卻變成祁汜走在他的前面。

他不勉強向屹群去探望周梅,但向父的情況不樂觀,或許就在這幾日,祁汜無論如何也要逼迫向屹群去面對。

向屹群現在就像住在一個殼中,祁汜想他也并不是真的放下一切了,只是一旦關心就會怕疼。

周梅去世一事,所有人,包括祁汜和醫院的工作人員全部都瞞着向父。

老人已時日無多,沒有人忍心告訴他實情的真相,祁汜每次去看望他,向父都會抓着他的手,顫悠悠地問——

“小祁……屹群還沒有回來嗎?我想最後見見他啊——”

祁汜每次都感覺喉嚨被堵住,但只能強撐着笑容道:“叔叔,不是跟您說了嘛,他回老家結婚去了,周阿姨跟他一塊兒回去的,老家的事情多,他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

每到這時,向父渾濁的雙眼就像忽然有了神采,他露出有些感慨的笑容,連連拍着祁汜的手背,“結婚好……結婚好……”

可是接下來,老人又會沉默一會兒,再頹然地嘆口氣道:“但我還想再見見他們啊……”

就在這一天,祁汜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醫生見慣生死,措辭并不婉轉,但想來是有餘歸桡的囑托,所以附贈了一點額外的關心,提醒道:“估計就是今晚了,如果有什麽家屬還在,帶來見見吧,沒有什麽話是現在不能說的。”

在老人再度醒來的時候,見到自己回鄉結婚的兒子穿得整整齊齊,有些發怔地坐在病床前。

他看起來瘦了很多,有點疲憊的樣子,見到父親睜開了眼,也只是嘴唇抖動了一下,沒有站起來,顫巍巍地道:“爸……”

向父說不出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用了很久才輕輕點了點頭,用氣聲“诶”了一下。

向屹群見他嘴唇蠕動,是想要說什麽,可是他站不起來,只能費力地傾斜上身湊近,而老人意識彌留,竟然也沒有注意到這不自然的一幕。

湊近了,向屹群才聽到他父親虛弱的、非常緩慢地道:“結婚……順利嗎……”

向屹群愣了愣,過了很久,他才輕輕地點了點頭,“您放心吧。”

臨終前的老人身上好像有種格外的光彩,向屹群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有見過父親身上這股生命力,好像比起生病前還要有精神,從衰敗、灰暗的命運中走了出來。

他用盡全力,拍了拍向屹群的手背,小聲地、甚至仿佛有點期待地道:“那就好……向家……不會斷了……”

向屹群的身體猛地一顫,向父卻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輕輕地告訴他:“以後要對人家好點……聽見沒?你要靠着自己……不論以後遇到什麽事……都要靠自己……好好的……不要給人……看不起……”

說完這句話之後,向父閉上了眼睛,向屹群抖着手指拽住病床的一腳,不敢真的放到自己的父親身上。

過了一會兒,向屹群聽到儀器運作的滴聲,祁汜猛地推開門走進來,繼而沉默地站在了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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