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那我們……先去離婚吧

晚上七點, 程諾看着方麗紅把飯吃了，正要收拾，方麗紅忽然說：“小諾, 你電話響了好幾次, 不接嗎？”

“哦，我剛才沒注意。”程諾其實知道是誰, 只是他下意識裏逃避接這個電話。

他放下手裏的東西, 拿起手機做出查看的樣子。

方麗紅看了他一會兒，收回視線, 緩聲道：“我想躺一會兒，你出去回電話吧。”

程諾猜到她肯定知道打電話的是誰, 只是沒有說破。

他也沒做聲，把床給放下去，扶着她躺下, 她很快閉上了眼睛。

程諾站在床邊又靜立了片刻，才打開病房門出去了，不出意外地看到段星舟就在門側的牆邊站着。

他戴着一頂黑色的帽子，帽檐壓得很低，雙眸微斂，嘴唇緊緊地抿着，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濃濃的不安。

程諾一出來，段星舟幾乎是立馬擡頭, 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阿諾。”段星舟那雙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臉，程諾趕緊對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牽着他到了樓梯間。

程諾還沒來及說話, 段星舟便氣息急促地緊緊将他擁進懷裏, 親吻他的頭發和耳朵, 感受着他的氣息。

“阿諾。”他紅着眼睛叫他的名字，委屈地問：“你媽明明醒着，為什麽不讓我進去？”

段星舟想不通，以他和程諾的關系，發生這種事怎麽都該進去探望。可他匆匆地趕回來的路上就接到了程諾的電話，叮囑他來醫院後，不要進病房。

他一開始還以為她的狀況現在不宜探望，所以讓自己不要多想。

可他剛才在門外都看到了，她是醒着的，讓他進去呆兩三分鐘說幾句話是完全可行的。

他怕程諾生氣，不敢擅自闖進去，就只能給他打電話。

程諾聽到了，卻有沒接。

在門外等着的那段時間，他的心已經亂成了一團糟，此時此刻，他無比需要程諾給他一個安心的答案。

可他沒能如願，只聽到程諾低聲在他耳旁說：“怎麽辦啊，星舟。”

他的語氣聽起來夾雜着幾分悲苦，他之前從來都沒有這樣過。段星舟僵了僵，推開他，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問道：“阿諾，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他忐忑的眼神，讓程諾心口一陣猛烈地抽痛。

其實喜歡上段星舟的一開始，他并沒有抱什麽能留下來的希望，可是後來，他竟也做了一段時間的夢，以為自己真地能和段星舟這樣一輩子相守下去。

可是這個夢，以一種極其慘烈的方式，在昨晚徹底破碎了。

這個人到現在還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他即将被丢下。

“星舟。”程諾眼底閃動着淚光，擡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你應該知道，當初我是為了什麽跟你結婚的對嗎？”

段星舟原本就六神無主，此時聽程諾突然提起這件事，愈發無措了。

“阿諾，我……”他心裏那種不好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你喜歡我，當初你家裏為了逼我跟你結婚，對我家使了手段，讓我家欠下四百萬，我為了還錢不得已才同意跟你領證。”程諾捧住他的臉，跟他對視：“可是這件事，我一直都瞞着我媽。她一直以為是你家幫了我，而我只是去照顧你。”

段星舟心底一涼，已經明白了怎麽回事。

“她現在，知道了？”

“是。”程諾氣息幾不可察地顫了顫，半真半假地道：“她昨晚意外得知了真相，受了刺激病發了，醫生說……如果晚一分鐘就救不回來了。”

段星舟抓着程諾的手驟然收緊，背後一陣冷汗。

他昨晚不在，可是能想象到那種生死一線的驚險，還有程諾內心的痛苦和絕望。

萬幸的是她現在沒事了，否則，他敢肯定程諾肯定會因此離開他。

“阿諾，你放心。”段星舟忙道：“我會請最好的醫生為她治療，保證她的身體會好好地恢複。”

程諾沉默地望了他片刻，才勉力開口道：“醫生很重要，可是她現在對你跟我在一起很抵觸，星舟，我……”

“對不起。”段星舟猝然打斷了他，黑眸裏已經蓄滿了眼淚，“對不起，我一定去求她的諒解，只要她肯原諒我，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做什麽，都可以？”

段星舟用力點頭。

“那我們……”程諾喉嚨裏仿佛堵着一塊滾燙的烙鐵，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那樣艱難：“先去離婚吧。”

段星舟瞳孔猛然一震，淚水幾乎是奪眶而出。

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嘴巴抿出一個極其委屈而難過的弧度。

“我不要。”他哽咽着卻異常堅決：“我不要離婚。”

“只是暫時的。”不管是還傻着的時候，還是恢複以後，段星舟都愛撒嬌，程諾哄起他來是得心應手，可之前他從沒有想過，會用這一招來騙他。他啞聲道：“只要暫時過了我媽這一關，等她情況穩定了，我再跟她談，好不好？嗯？”

段星舟眼眶通紅，斬釘截鐵：“我不離婚！”怕程諾生氣，他又眼神充滿希冀地道：“不離婚也可以的，我們一定能找到辦法，我會一直用行動向她證明我對你的好，只要他看到我們兩個相愛，她不會反對。”

“不管是什麽辦法這都是以後的事。”程諾擡手溫柔地擦掉他臉上的眼淚，“現在，主要是要把我媽的情緒穩定下來。星舟，就算是為了我考慮，答應我好嗎？否則我會很為難。”

最後一句話，壓得段星舟要喘不過氣來了。

他撲閃着眼睛，滾燙的淚珠大顆大顆地落下，任憑程諾怎麽擦都擦不完。

“我不要離婚，我害怕，阿諾。”段星舟心底升起一種無邊無際的恐懼，他張開雙臂，将程諾緊緊擁住，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的身體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阿諾。”段星舟帶着哭腔道：“我怕你不要我了。”

“怎麽會呢？”程諾緊緊回抱他，擡手迅速地蹭掉了眼角猝然落下的淚水，不讓他察覺自己的異常，“都跟你說了，只是暫時的，這麽不相信我嗎？”

段星舟又傷心地抱着他哭了好一會兒，才松開了他。

他只離開了一天，就感覺整個世界都颠覆了，發生的一切是那樣猝不及防。

雖然離婚是暫時的，可他還是有些沒辦法接受。

他總感覺有些不真實，他害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踏入萬丈深淵，摔得粉身碎骨。

可是，他知道阿諾有多重視他的親人。這件事本來就是由他引起的，他如果不配合，阿諾會很難過。

“好。”終于，段星舟淚眼朦胧地望着他道：“我信你。”

程諾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明天上午，拿上證件我們去離婚。”

段星舟氣息一促：“非得這麽快嗎？”

“我希望我媽的情況早些穩定。”程諾如何想這麽快？他不告訴段星舟真相，絕對不是對陸容有什麽仁慈之心，而是他需要穩住段星舟。如果拖久了，一定會被他察覺。

明天是八月二十九號，也算是滿了一年了。

按那個大師的說法，以後他應該就算是徹徹底底地恢複，不會再有什麽後顧之憂。

段星舟沒辦法反駁，抓住了他的手不吭聲了，程諾知道他還是妥協了。

段星舟就這樣牽着他不肯離開，程諾也多麽想時間就這樣停止，可是方麗紅一個人在病房，他還是放心不下。

“我不方便離開醫院，現在回家幫我取一套換洗的衣服來。”程諾像往常那樣跟他說話。

“嗯……”段星舟卻還是不松手，悶聲道：“可是我好怕一松手，你就不見了。”

程諾感到心碎，湊近親了親他站淚的唇。

“去吧，我等你。”

段星舟也知道現在并不是他任性的時候，只得緩緩松開了手。

一步三回頭都走到電梯邊上了，又轉身回來抱了抱程諾，才進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程諾臉上強撐着的平靜表情瞬間崩塌。

他深長的一個呼吸，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氣，身體靠到牆面上，由着壓抑多時的淚水靜靜滑落。

這一步，好像無論他怎麽走，等着他的就只有無窮盡的痛苦。

可是事到如今，他已沒有別的選擇。

段星舟給程諾取來衣服之後，并沒有回家，而是就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了。

他的心裏就像是破了個洞，陣陣寒意往裏鑽，難受得他在床上不住地輾轉反側。

由于事情太出乎預料，他又害怕程諾不要他了，所以當時沒有精力細想，可此時，他卻一直想着一個問題。

阿諾說他媽是突然知曉了當初結婚的真相受了刺激才發病，知道真相的人無非就是他家裏的人，還有阿諾他自己。

阿諾肯定會守口如瓶不會告訴她，可他回來的路上就給他媽還有他哥都打過電話了，他媽有個重要的約會，急匆匆說了幾句就挂了，他哥那邊是田助理接的，說他哥在開會，他們都跟尋常一樣，忙着各自的事情，都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麽。

那麽到底是誰告訴她的？

難道是他們其中有人在對他撒謊？

……對了，知曉怎麽回事的，還有那個衛陽。

當初他就是跟衛陽對峙的時候才知道，程諾是被他家用手段逼迫跟他結婚的。

可是，他之前讓人查過，衛陽身體恢複之後，就一直安安分分地跟着大導演進組拍電影去了，并沒有什麽異常的舉動。

而且他想說早就說了，何必等到現在？

如果不是他，那是誰呢？或許，是她自己突然察覺了什麽蛛絲馬跡，發現了真相？

段星舟凝着表情，忽然坐起身來，拿起手機，給林珠打了一個電話。

林珠果然還沒睡，正跟朋友在外面玩兒。

跟她聊了幾句，段星舟發現她顯然對這邊發生了什麽毫不知情。

不過，她好像前天晚上去找程諾喝過酒。

“林珠姐，阿諾那天有沒有什麽反常的表現？”

林珠趕忙道：“沒有啊，他挺正常的，還坐着跟我聊了會兒天呢。”她得了程諾的叮囑，自然不會說漏嘴。

她嗅到了一點不尋常的味道：“怎麽了？你這麽嚴肅，該不會是發生了什麽事吧？”

“沒，我就是問問。”段星舟道：“你接着玩兒吧，有空回來聚。”

“好啊。”林珠雖然還有疑惑，但也沒再多問，挂掉了電話。

看起來都沒有問題，難道是他太害怕失去阿諾，所以疑神疑鬼了？

只是暫時離婚，并不是分開。

阿諾不會騙他的。

段星舟一遍又一遍地這樣告訴自己。

第二天一早，他接到程諾的電話，讓他幫忙買點早餐送到醫院。除了要離婚，兩人的相處跟往常沒什麽不同，這讓段星舟那顆仍是惴惴不安的心，總算是稍微平靜了一點。

段星舟在病房外面沒有進去，程諾接過他拎的東西，輕聲對他說了句：“你去樓下等我。”

“好。”段星舟乖巧地點頭，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臉看了會兒，才轉身朝着外面走去。

程諾把早點都擺在小桌上，方麗紅低頭慢慢吃着粥，而程諾就坐在一旁出神，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

方麗紅的動作越來越慢，突然放下了手裏的勺子。

她知道，程諾昨晚一晚上都沒睡。

程諾見狀站起身，“怎麽了？不吃了？”

方麗紅搖搖頭：“這時候沒什麽胃口，待會兒再吃吧。”

“好。”程諾于是開始收拾，方麗紅看着他機械般的動作，雙手緊緊攥在一起。

她知道他這種看似的平靜底下，壓抑着多少痛苦。

“媽，我待會兒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了。”

方麗紅知道段星舟剛才來過了，他出去的事肯定也跟段星舟相關，遲疑地問：“你出去是……”

她很清楚自己的兒子，她身體還沒好，這種時候如果不是什麽必要的事，他是不會輕易離開醫院的。

“去解決一點事。”程諾垂着頭靜靜地說着，晶瑩的淚珠墜落到了還未來及蓋上的粥碗裏。

過了幾分鐘，程諾請的護工來了，他交代了幾句，去洗了一把臉，下樓去了。

段星舟坐在車裏，趴在車窗邊等他。程諾走近的時候，忽然就有些恍惚。

他想起好久之前送甜品的時候，他就總是這樣趴在車上，眼巴巴地等他，日複一日，不厭其煩，只要看到他回來，便興高采烈地叫他的名字。

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由原本地不耐和厭煩，到漸漸習慣這個人天天陪在自己身邊。

“阿諾！”段星舟一看到他就立馬開了車門，幾步上前來牽他的手，旁邊有人經過，在回頭看這邊。

可是一向忌憚這些的程諾并沒有甩開他的手，而是緊緊回握住他。

“證件都帶了嗎？”

“嗯。”

“走吧。”程諾不顧旁人的目光，牽着他一起上了車。

去民政局的路上，段星舟翻看着兩人的結婚證。

他好起來之後，變傻之後的有些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他此時不太能記得清結婚那天的情形了，可是看證件上的照片，他含淚笑着，程諾冷着一張臉，便也能猜出大概。

“阿諾，下次我們再領證，你笑一笑好不好？”

“好啊。”程諾輕聲應了一句。

只可惜，他們沒有下一次了。

程諾将腦袋歪靠在了他的肩頭，閉上了雙眼。

段星舟攬住他，親了親他頭發。

“累了就睡一會兒。”

“嗯。”

快到的時候，段星舟的手機突然響起來，程諾睜開眼，看到來電顯示是“哥”，忽然出聲：“別接。”

段星舟正要按接聽的手指僵住，“怎麽了？”

“別接他的電話。”程諾厭煩地道：“當初如果不是他逼我，我媽也不會這樣。”

段星舟知道程諾一向都對他哥有些針對，此時感受到了他抵觸的情緒，連忙将電話挂斷了，打算過會兒再給他回過去。

程諾卻接過來，直接給他關機了。

下車後，兩人一起進去了。

因為來得比較早，都沒什麽人，很快就到他們了。

段星舟的心驀地狠狠跳了起來，他一把拉住了程諾。

他的手很用力，指關節都有些泛白了。

“阿諾，你真地不是在騙我對嗎？”

程諾唇動了動，回望着他的眼睛道：“當然不會騙你，你別多想了。”

段星舟濕漉漉的黑眸盯了他半晌，倏地将他抱進懷裏。

“阿諾，我相信你了哦。”段星舟氣息微顫，貼在他耳旁低低地說：“你要是敢騙我，我會恨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