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更)
可雖然是想去, 白璇心裏還是有些疑惑,想不通李深來邀白溫景的理由, 難道他就不怕有人向朝廷告密, 給他安一個勾結江湖亂黨的名頭?再者白溫景又怎麽會答應呢?
直到下午臨走前,白璇還纏着白溫景一直想問,白溫景本也沒想和她說那麽多, 可最後被纏不過了, 還是将李深的信丢給了她。
“你這丫頭,整日叽叽喳喳鬧得人頭疼, 他不過是差人送了封信來罷了。”
可還真不是因為這封信, 李深當時随信一起送來的,還有另一樣東西,只是這個就不必白璇也知道了。
白璇拿了信,左看右看, 也不過是一封再普通不過的信,字裏行間也沒什麽稀奇,白溫景非要說自己是因為這封信就要去, 白璇又不是傻的, 自然是不信, 可白溫景捂得那樣嚴實,她也實在問不出什麽了, 只好作罷。
郡守府離這裏略有些遠,李深邀白溫景下午時先去,然後再一起用晚宴,可白溫景着實不想再去什麽晚宴, 因此午飯後等了一個時辰,便早早地就帶了白璇他們一起過去。
一行人到了郡守府時, 街前都已經被清了人,擺出的排場頗大,府門前還有衙役穿着官服特意相迎,竟不知李深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有幾個小厮遠遠地見他們來了,便招呼着人快步上前要等着替他們牽馬,白璇猛地拉了一下缰繩,馬蹄揚起一層薄灰,都蒙到了那滿臉殷勤的小厮臉上。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擺明了是一場鴻門宴,又擺出這樣大的架勢,白璇臉上淡然,心裏卻已經警惕了起來。
白溫景走在最先,他們三個人都跟在白溫景身後,進門之後,卻看到一個模樣四五十歲,穿着一身齊整官服的男子,滿臉含笑地站在院子中央。
他的肩背微微有些垮,眼角已然堆滿了皺紋,可眼神裏依然有些精光,雖然是笑着的,可視線落在人身上,還是讓人覺得從頭到腳都不舒服。
白璇被他笑着審視了幾眼,便不動聲色地挪開了位置,那人的目光才從她身上移走了。
那人一直沒有動,也沒有說什麽,白溫景只好先開口道:“閣下便是郡守李深大人?”
李深笑道:“白莊主言重了,下官也不過是在此地茍且偷生,混了一個沒品的小官當當,哪裏還稱得上什麽大人。下官已在此恭候多時了,白莊主、兩位小姐還有沈公子,都請進,到前廳一敘。”
這話裏話外已然是把自己的身份往低放了一分又一分,可語氣裏卻半點兒沒讓人感覺到有什麽謙遜,白璇也不是頭一次見這樣裝腔作勢的老狐貍,可jsg像李深這樣做到這個份兒上的,倒還真是頭一次見,實在讓人越看心裏越不痛快。
白岚倒還好,白璇知道她在對着外人的時候向來都是一張看不出喜怒的冷臉,別人也就無從知道她的态度,不過沈晏卻是比她還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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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璇就看着他從邁進這裏的第一步大約就躊躇着想往出退,可說要來的是他,現在總不能說忍不了想走的還是他,也只能繼續忍着了。
不過李深倒是沒有和他們多說什麽,只是稱贊了幾句客套話,就讓家中女眷帶着白璇她們兩個去偏房小坐了。沈晏現在也還小,尚未弱冠,沒有那麽多的男女大防,李深也就讓他随着一起去吃些果子。
蘭容過世的早,白溫景也沒有再續弦另娶他人,因此她倒是不太會和這些婦人相處,尤其是李深的幾個妾室過去拉着她的手,又要捏她的臉,說什麽到底還是這年輕女孩好,不塗脂粉也是極美,白璇幾乎想奪門而逃了。
沈晏坐得遠遠的,叼了兩個果子邊吃邊悶頭笑,看得白璇那個氣啊,可也不能起身去打他。
最後還是白岚把她解救了出來,那些婦人都不敢多和白岚說話,她腰間的劍沒有全收進鞘裏,露着一絲寒光在外,這些閨閣女子,還是怕這個的。
沈晏本還覺得有趣,可在這屋裏枯坐了半晌,也有些受不了了。這李深看着年紀也不小了,可滿屋子莺莺燕燕倒是沒少收,就這屋裏便燕環肥瘦坐了八九個妙齡女子,更不用說那些今日沒有過來迎他們的。好好的女孩被他這樣浪費了一生好年華,最後變成現在這般只為了那一個對她們都沒有些許情愛的男人勾心鬥角,實在是沒意思。
沈晏便起身道:“幾位姐姐,我先去外面透個氣,你們且在屋裏聊。”
白璇給了他一記眼刀,沈晏嬉皮笑臉地接了,然後便轉身出去。
屋外晴光大好,院子裏也靜悄悄地沒什麽人在,沈晏看了看四周,最後随意挑了一條小路走了上去,橫豎是閑逛,去哪裏也都是一樣。
只是他自信滿滿地以為自己可以找到路,最後在往回返的時候還是迷了方向,偏偏這周圍也沒人,都找不到可以問路的,只能自己試探着瞎撞。
沈晏嘆口氣,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時鼻端忽然嗅到了一縷幽香,他擡頭看了看不遠處,似有一個小院,他便從海棠形洞門走了進去,擡眼就看到了那一片雲蒸霞蔚的桃花林。
陽春三月,桃花開得正盛,一陣清風拂過,一些零星細小的花瓣便随風被吹落到了地上,綴成幾條□□。
這小院裏假山怪石嶙峋,條條曲徑通幽,李深雖是個俗人,這小院卻風景別致,他這一迷路,倒是迷得正好。
“等閑輕付了韶光,妄自正凝愁,春花春水,無語東流……”
沈晏正在院中走,忽地聽到一處假山石後,有一陣歌聲傳來。這唱詞平平,不過是用慣了的腔調,只是偏偏那女孩聲音分外清透,竟是唱出了些不同尋常的韻味來。
沈晏忍不住尋了過去。
他站在假山石旁,看到山石後一個穿着紅衣的女子,正在跳一曲霓裳舞,舉手投足,顧盼而神飛,雖用面紗遮了半張臉,可那眉眼間仍似有無限情意。他見過許多女子,歌舞酒館,街頭巷陌,卻都不像眼前這人,實是驚鴻一瞥。
那女子起初還未察覺到有人站在那裏,等她擡頭看到沈晏,便有些驚慌,趕緊停了舞步,上前來施禮。
沈晏笑道:“不妨事,我不過是偶爾路過此地,倒是我叨擾了姑娘。”
那女子擡頭匆匆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低下了頭,可就在這一眼之間,也許是日光晃了眼,沈晏竟覺得她的眸色帶着幾分墨綠,有些像兀述那樣的眸色,可等她再擡頭時,又好像不是了。
沈晏方才一時心動,幾乎要脫口而出去問這姑娘的名字,可此刻稍稍冷靜下來,才想到這是在誰的府上,這樣絕色的佳人,李深能留她在府裏坐什麽,必然也是侍妾了,自己縱使問了,也是多此一舉。
“我是今日随越劍山莊的白莊主一起被邀入府的,方才在這邊閑逛迷了路,姑娘能否給我指一條去前廳的路?”
那女子一句話也未說,擡手指了指院外右側的小徑。
沈晏這時才看到她細白的手臂上纏了幾縷紅線,從小臂繞到指間,也不知是做何用的,只覺那紅色灼眼,襯得她膚色越發白皙如玉,可他不能再多看一眼,否則便是失禮亵渎了,因此便匆匆轉身離開。
等他回到偏房時,白璇竟正和李深那幾個妾室聊得正好,只是不知在說些什麽。他走過去坐到最外側的椅子上,擡頭看白岚。
白岚也沒理睬他,就将一杯茶沏滿,放到了他手邊。
一個穿月白色襖子的女子靠在小櫃上道:“璇姑娘,你是不知,這姑蘇城這幾年着實不安穩,可老爺偏要留在這裏,離金陵近的地方空缺官職太多了,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刀鋒架在了眼前,他也不知躲,還偏要往上湊。”
白璇幹笑了幾聲,磕了幾顆瓜子,又問道:“可這姑蘇離金陵那麽近,皇城腳下,有誰敢那般放肆?按幾位姐姐方才說的,倒是成天有人命案發生,就沒有人來管一管麽?”
那女子嘆了一聲:“姑娘說的是啊,可你不知,當真就是沒人管的,像上次老爺在府門前遇刺,若不是恰好遇到了你們山莊裏一位少俠,焉有命在!”
她這話剛一出口,旁邊就有一個更年輕些的女子皺着眉頭接了一句:“老爺吉人自有天相,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白璇也是無奈了,她起初不知道李深為什麽讓這麽多人一起來迎他們,現在倒是有些明白,即便自己想要千方百計地從這些人口中套話,可十個裏總是有一兩個清醒的,能讓她所有的話都問不出口,得不到回答。
在這裏磨了半晌,總算是到了黃昏時分,天色也漸漸黑了,白溫景看樣子和李深的事還是沒能談完,就只能再留在這裏用個晚宴。方才秦良和兀述也都過來了,秦良同樣是受到了李深相邀,兀述則是白溫景叫了給他送東西的。
李深請白溫景幾人坐下,便命人将送菜上來,絲竹管弦已然是備好了。
剛舉杯飲了幾口酒,外面便有幾個舞女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為首的一個正是沈晏在幾個時辰前剛遇到的那姑娘。
那姑娘似乎也認出了他,往他那邊看了一眼,可也不過只是一眼,然後便收回了眼神。
舞女們舞步蹁跹身姿窈窕,可沈晏也都視而不見,只是時不時擡頭看一眼那姑娘所在的方向。
白璇看他神色古怪,就順着他視線看了過去,開始時還沒有想明白,過後才反應了過來,用手戳了戳他胳膊肘,挑眉笑道:“沈晏,你可給我說實話罷。”
沈晏被她這語氣弄得有幾分毛骨悚然,忍不住往旁邊躲了躲,賠笑道:“什麽實話?天地可鑒,我有什麽事是瞞着你們的。”
白璇撇撇嘴,道:“你不是看上了哪個姑娘罷,你可要小心,千萬不要給自己又惹了事端,別忘了這是在李深的府上。”
沈晏也沒說話,只是笑了笑,向她一拱手。
他是有些心動,可也不會因為這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甚至說成是一見鐘情都還有些不夠的心動去多做什麽,白璇還算是了解他的,知道他風流多情,見一個愛一個,也知道他生性淡漠,喜歡過後,無須多久,便也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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