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陽湖縣城

一個優秀的“說書小娘子”,自然是喜形不怒于色的。

哪怕心中正為自己的處境擔憂,說起孫悟空打妖怪,也是曲折驚險,扣人心弦,教人身臨其境。

所以餘山鎮的百姓絲毫不知,他們喜愛的“說書小娘子”正被陽湖縣一霸包樞光給威脅,人身安全完全沒有保障。

何元菱還是坐在那張椅子上,旁邊案幾上擱着毛大端上來的茶水。

她說着故事,弟弟何元葵則密切觀察着觀衆席。

包家的黑衣人又來了,但今日只來了一個,大約是有其他事務在身,只呆了約摸小半刻鐘,确定何元菱沒有連夜逃跑之後,黑衣人先行離開。

何元菱并不在意黑衣人。

黑衣人在或不在,不過就是今天少了幾十文錢的區別。

說完了今天的兩場,人群漸漸散去。何元葵非常“有涵養”地将今日份的銅錢都收到錢袋子裏,并不數。

“何姑娘辛苦了,快來喝口熱茶。”毛大他爹已經重新沏了一壺。

何元菱也不推辭,和何元葵坐到茶棚裏。剛坐下,望見溫河過來。

毛大他爹又招呼:“溫郎中,稀客啊,來喝茶?”

其實他也不知道溫河是不是來喝茶的,溫河眼睛太小了,根本瞧不出他的目光在望何處,很難判斷他想去哪裏。

但這一招呼,溫河倒的确往茶棚裏來了。

“溫郎中,我們在這裏!”何元葵起身招手。

“我瞧着幾家鄰舍都陸續回家,便知你這兒的說書場子散了。”溫河在何家姐弟的桌上坐下,将紮好的幾包藥遞給他們,“這是你奶奶的藥,按我昨日說的服用,三天後我再去複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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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溫郎中。”何元菱收了藥,讓弟弟放到随身帶的籃子裏。

毛大她娘正好過來給溫郎中送茶,看見他給何元菱送藥,便随口問:“何姑娘家中有人病了?”

“我奶奶病了,昨日請溫郎中去我們村上看病來的。”

毛大毛二也在旁邊豎着耳朵呢,立刻問:“就是那個很兇很兇的奶奶?”

都是何元葵幹的好事,在外頭為了賺錢,把奶奶給編排得喲……

“雖然很兇,但對我們還很好的。所以

奶奶病了,我們要盡力給她醫治。”

毛大他爹也走了過來。每天何元菱的說書場子散了之後,他茶棚裏的人也驟然減少,能歇口氣。

“一直沒好意思問。你家裏,就姐弟兩個?沒見這麽年紀小小就要出來掙錢的。”

溫河望了一眼何元菱,這回何元菱看清了他小眼睛裏的內容,是叫她不要太坦誠。

“嗯,父母早逝,家裏只有奶奶和我們姐弟倆。”

毛大他爹娘一同投來同情的目光。

毛大他娘微微嘆了一口氣:“可憐的娃……”

毛大他爹則立即朝毛大毛二瞪了一眼:“瞧瞧人家,都會掙錢了,你們還光會淘氣,一點都不知道給鋪子幫幫忙。”

毛二當即回了一個鬼臉,拉着姐姐跑遠,免得又被殃及。

“毛老板,我想問你們個事兒,陽湖縣城,你熟悉麽?”何元菱問。

“熟啊,我從小在縣城長大的。”

毛大她娘立刻插話:“他們毛記茶水,在縣城也是小有名氣的,可惜分家的時候,茶館傳給了他長兄。當弟弟的可不活該倒黴嘛,只能到鎮上來讨生活。”

“你這女佬,總這麽計較。沒分到鋪子,不是分了現錢麽,不然哪有錢來鎮上買房開鋪子。”

“得,吃了虧還樂呵,你活菩薩。”毛大她娘哧之以鼻,不再理他,扭身去另一桌收拾去了。

毛大她爹揮手:“切,女佬家就是這樣,沾光不記得,吃虧能念一輩子。”

又問何元菱:“你要去縣城?”

何元菱點頭:“奶奶病了,家裏屋子也要翻修,不然都過不去這個雨季。打算在鎮上講完這個本子,去縣城看看,能不能掙更多。”

毛大她爹眼睛一亮:“我們毛記茶水在縣城的鋪子,可不是我這個規模,是個正經六開間的茶館,顧客盈門,要不要去我長兄的店裏說書?”

哈,怪不得你家女佬要不服氣,這個差別的确大了點。

何元菱笑道:“若能這樣,自然最好,先謝謝老板了。”

“不用謝,自從你來說書,我茶水鋪生意也跟着旺了不少,要說謝,我還得謝你呢。”毛大她爹又道,“說起來,我還不願意你去縣城呢。”

“也沒這麽着急,我這本子還得講好一陣呢,只是

先打聽打聽縣城的情況,畢竟縣城不比鎮上。”

何元菱眨眨眼:“在鎮上,也是有了老板您這樣的好心人,我才這麽順利,到了縣城,怕是要複雜不少。”

“那倒是。”一頓馬屁拍得毛大她爹心中十分舒坦,“咱們縣太爺是新來的,總想着要幹一番大事,前陣還聽說,把縣城的乞丐都給圈了一個地方,不許随街乞讨。這不是斷了那幫花子們的財路,差點鬧出事兒來。”

“哦?後來呢?”

“後來啊,聽說是縣丞和典史出面把縣太爺的命令給廢除了,又出動了衙役交鋒數次,才總算給平息了。”

何元菱又點點頭,作恍然大悟狀:“哦,看來還是典史們對本地的情況比較了解……”

話音未落,聽到不遠處正在擦桌子的毛大她娘,重重地“哼”了一聲。

那聲音是鼻子裏出來的,非常明顯,是嘲諷。

“老板娘怎麽了?”何元菱問。

毛大她娘冷笑一聲:“他們啊,對本地情況當然了解,尤其是哪家有漂亮的姑娘,格外了解。”

何元菱心裏咯噔一下,卻裝出驚訝之色:“何出此言?聽着不像好事兒。”

“去去去,女佬家別在外頭胡說。”毛大她爹揮手,想讓老婆進屋裏去。

可毛大她娘剛剛訴苦被說自己計較,本來心裏就不服,這會兒又不讓她說話,她就偏要說。

拎着抹布,一屁古在何元菱旁邊的長凳上坐下:“何姑娘你不知道吧。去縣城啊,別人不要防,有個姓包的,你是一定要防、要死防!”

“姓包的?”何元菱問,“是個什麽人?我從未去過縣城,實在不曉得。”

溫河的小眼睛彈了一彈,向何元菱放出精光。

毛大她娘心裏雖然不忿,卻也不敢過分放肆,看了看四周無人,低聲道:“縣衙的典史包樞光,我娘家侄兒,本來去年就打算娶親了,好好的未婚妻,被那姓包的狗賊看上,搶去做了第八房小老婆……”

“竟有此等不講道理的事!”何元菱驚道。

溫河的小眼睛已經垂了下去,完全望不見他的眼色,默默地續了一杯水,輕呷一口,聽何元菱“說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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