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永清鎮
大概是怕鋪在梁上的木板翹頭,還有幾口大箱子,平平整整地排在木板上。其中有兩口箱子上面有手印,應該是奶奶最近開箱子取過東西。
何元菱被書堆揚起的灰塵嗆得受不了,想了想,還是決定下去。
她上來的時候,用繩子系了一個籃子,搭在背上,現在派了用場。将十卷《神宗實錄》放在籃子裏,用繩子吊了下去。
然後自己再小心翼翼下梯。
踩到梯子最後一級,腳一觸地面,頓時就軟了。被短暫克服的恐高,氣勢洶洶,卷土重來。
何元菱緩了一會兒,擡頭望望梁上,想到那幾口箱子,嗯,反正它們也跑不了,下回有空帶個雞毛撣子上去,再一個一個細翻。
将十卷《神宗實錄》仔細收好,何元菱走到院子裏,何元葵已經遞了水囊過來。
水囊裏已經裝滿了水。
何元菱接過水囊,挂在身上,心中暖熱。若不是當年父親何中秋涉案被決,何家該是多麽幸福和睦。
奶奶智慧獨立,看看姐弟倆,家教也是甚好。想來他們的母親……哦不,該是我何元菱的母親,也一定是個秀外慧中的女人。
可惜自己沒有原主的記憶,不記得母親長什麽樣。
一思及此,何元菱竟想起自己在彼世的父母家人來,不知道他們如今過得怎樣。
正愣愣地出神,何元葵已經輕聲問:“阿姐,回頭奶奶要是問起,我怎麽說?”
奶奶連何元菱單獨去鎮上說書都不允許,若知道她竟要去更遠的地方搞事,一定會極力阻止,所以不能讓她知道,也是免得她擔心。
何元菱早就想好了。
“你跟奶奶說,毛記茶水在縣城有個大鋪面,我跟毛大她娘去縣城看看。現在出門,應該來得及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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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元葵擔心地看着她,道:“阿姐一定要小心,蛇蟲都出來了,毒得很,寧願打不到,也不要被咬到。”
“我懂。”何元菱摸摸弟弟的頭。
弟弟最近長得快,都快和自己一般高了。
“若我辦事晚了,來不及趕回來,就在縣城住一晚上,永清鎮離縣城很近,你不要擔心。”
“阿姐你頭一回一個人出門
,我怎麽會不擔心。”
何元菱笑道:“我沒事。相信我。你照顧好奶奶。”
來到大靖朝的确是頭一回出門,但以前本姑娘出國交過流、山區支過教,生存能力那是很強的。
去個縣城、跑個永清鎮算什麽。
摸了一百文銅錢裝好,何元菱戴上自己改裝過的鬥笠、挎着皮水囊出了院門。
何元葵目送姐姐走遠,按下心中的擔憂,臉上又挂起了吊兒郎當的樣子,跑回屋子裏。
“待我來看看,奶奶撿了多少花生了?”
可一看,奶奶坐在床上,手伸在碗裏,輕輕地攪動着花生,卻并沒有撿。
“小菱帶了多少錢?”奶奶突然問。
這問得何元葵措手不及。
奶奶不是應該問阿姐去了哪裏嗎?這不是他和阿姐商量好的步驟啊。
何元葵一時也來不及編,實話實說道:“一百文。”
奶奶點點頭:“也差不多了,在縣城投宿,六十文可以住蠻不錯的客棧了。”
“奶奶!”何元葵驚道,“您怎麽知道阿姐要去縣城?”
奶奶臉上閃過一絲蔑視:“這幾日,小菱總是有意無意打聽縣城的事兒,你們倆鬼鬼祟祟商量,當我聾的麽。”
何元葵一頭汗:“奶奶您罵我吧。”
奶奶瞥他一眼:“懶得罵你。所以我索性就不問,問了你們也是編瞎話。孫悟空都編得出來,還有什麽瞎話編不出來。”
“阿姐也是怕你擔心……”
“你們是惹事了吧?”奶奶從碗裏捏了一顆花生,緩緩地往另一只碗裏放,移到半空,手一顫,花生掉了下來,還在原來的碗裏。
何元葵低聲道:“阿姐其實是要去永清鎮……”
何元菱走在田間小路上,泥土吸了一早的細雨,雖還未到泥濘的程度,卻也有些沾鞋了。
在古代,只有這樣的條件,誰家農村姑娘不是風裏來、泥裏去。
比如何家,雖已算有些底子,也買不起雨傘。
還好何元菱已經提前想了法子。
家裏有好幾件破到不能穿的裙子,幸好奶奶都沒舍得扔掉,何元菱将裙子剪開,重新拼接縫過,在鬥笠上圍了一圈,成了一件自制的連帽雨衣。
何元菱就躲在這雨衣下,一路走到了縣城。
陽湖縣城比
餘山鎮大很多、也熱鬧很多,雖然天空下着細雨,但貫穿縣城的一條大道上,車來車往。街鎮旁邊店鋪林立,各色旗幡被雨淋着有些沉重,但旗幡下還是有路人進進出出,顯出這個江南富庶之地的繁華。
何元菱一眼就望見了毛記茶館。
果然在大街最熱鬧的地段,開闊的六間門面,裏頭稀稀拉拉坐着十來位客人。
不奇怪。茶館一般要下午才來生意,因為茶館裏最重要的臺柱子——說書人,是要下午才登場的。
所以早上喝茶,是歇腳或閑聊,下午才是真正的泡茶館。
這也是為啥同樣毛家兄弟的店,一個叫毛記茶館,一個卻叫毛記茶水。毛大她爹的鋪子,連個像樣的門面都沒有,全靠外頭的茶棚,之前也沒有人來說書。
何元菱駐足看了一會兒,卻沒有進去。
倒是茶館裏的人望見外頭有個被各色碎布圍起來的姑娘,都覺得奇怪,很是看了幾眼。
“各色碎布”繼續向前移動。
她的目标——周家的鐵匠鋪,在陽湖縣永清鎮,離縣城約摸三裏遠,是諸鎮中離縣城最近的一個。
過了縣城大街,走過兩座橋,再過兩個村子,前頭就是永清鎮了。
走到鎮子口一問周鐵匠鋪,路人就好奇地望着這個穿着奇怪鬥笠的姑娘。
好在,碎布雖然圍得嚴實,在臉部卻是挖空了一塊。路人望見何元菱一張姣好的臉蛋,又是那樣溫柔甜美的笑容,心甘情願地指了路,說前頭左拐的弄堂裏,就是周鐵匠家。
周鐵匠一身腱子肉漲鼓鼓地,光着膀子在敲打,一把鋤頭在他手裏已有了雛形。
一個奇怪的筒狀物體飄了過來,從布幔中伸出一對纖纖玉手,将布片撩到兩邊,翻挂在鬥笠沿上。
竟然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
“周鐵匠嗎?”
周鐵匠點頭:“丫頭要買鋤頭?還是鐮刀?”
“我不買東西,我找人。”
“找誰?永清鎮上的人我都熟,讓我女佬領你去。”
一聽就是個好人,老實,也熱心。何元菱于他只是個陌生人,他就願意幫忙,而且是叫老婆帶她去,足見人品也很端正。
這樣的人家,教出來的孩子也不會差。
“我找周向文。”何元菱單
刀直入。
周鐵匠一愣,剛剛還很憨厚的表情,突然就變得戒備起來。
“你是誰,找他何事?”
“我是餘山鎮顧家塘的人,姓何。我找周向文有要緊事。”
“顧家塘?”周鐵匠喃喃地說了一句,又搖頭,“我沒去過顧家塘,也不認得顧家塘的人。向文不在家,你請回吧。”
不在家?何元菱有些迷惑了。
不是說周向文被沒收了路引,天天只能在家中自怨自艾麽?
何元菱大聲道:“我是為了張家姑娘的事來的,您能讓我見他一面嗎?”
一聽“張家姑娘”,周鐵匠勃然變色,吼道:“都說了不在家,滾啊!別以為你是姑娘家,我就不敢動手啊!”
說着,一把操起擱在旁邊的鋤頭杆子,就要趕人。
輕輕的,“噗”的一聲,似有什麽東西砸在了何元菱的鬥笠上。
何元菱擡頭一看,二樓的窗戶開了,立着一個形容消瘦的年輕人,眼神悲切,望着何元菱。
他一定就是周向文!他明明就在家!
何元菱一跺腳,自言自語道:“哎,我本來是想幫他的,算了算了。他是不是去毛記茶館喝茶了?我去茶館找他!”
說完,拔腿就跑。
周鐵匠手裏操着鋤頭杆,摸不着頭腦。
“哪來的古怪丫頭,誰去毛記茶館了,自說自話。”
手一揮,繼續鼓搗他的鋤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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