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心亂

何元菱的心有些亂。平生第一次,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知縣大人,還有什麽吩咐嗎?”何元菱克制着緊張,盡量平靜地問。

束俊才哪有什麽吩咐,不過是莫名的想把何元菱叫回來,再說兩句罷了。見她相問,也假裝很平靜地道:“包樞光已經下了牢,再不會威脅何姑娘、禍害陽湖百姓,不知何姑娘往後有什麽打算?”

何元菱一愣,心想知縣大人問得是不是有點多?

“先前怎麽樣,往後還是怎麽樣。我的《西游記》還沒說完,回餘山鎮,繼續說書去。”

束俊才點點頭:“往後有什麽困難,可來找我。”

“哦,束知縣果然是父母官。”何元菱笑得一臉燦爛,望向他。

束俊才也被她望得心跳不已,臉有些紅了,也虧得他曬到黝黑,臉紅也不甚明顯。笑道:“有機會,想去看看你父親留下的舊書,看來是個寶藏。”

何元菱也只當他是在講場面話,連聲應着“歡迎歡迎”,便起身告辭。

才走到書房門口,迎面跑來師爺顏榮。

“何姑娘要走?”

“嗯哪。”

顏榮跑得氣喘籲籲:“我趕上……你弟弟了,他在周家等你。”

束俊才聞言,也走過來,問:“何姑娘的弟弟也來了?”

何元菱道:“我出來好幾日了,奶奶不放心,叫弟弟來縣城找我,剛剛在外頭碰上了。”

顏榮喘着氣插話:“剛聽周向文說,何姑娘的弟弟要來縣城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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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村裏連個學堂都沒有,弟弟打小就是奶奶和我教着認些字,難得周大哥願意給弟弟介紹學堂。”

顏榮道:“周向文可是遠近聞名的神童,他介紹的學堂,準錯不了。”

束俊才聽着,忍不住道:“那何姑娘往後是要常來縣城了。”

這話說得奇怪,不止何元菱愣怔着看了看他,連顏榮都察覺到了異樣。

瞬間的功夫,何元菱立刻緩過神來,想起自己的偉大夢想。剛剛束俊才還說,有困難就找他呢,自己倒也不用他幫什麽大忙,但問問情況總可以吧。

立即笑道:“我奶奶卧病在床,我又在外頭掙錢,家裏的幾畝田已經租出去,不用守田了。等我

再存些錢,打算來縣城發展。”

“發展?”顏榮沒聽懂。

這詞兒太現代了,不怪顏榮,連束俊才一時也沒能領會。

何元菱解釋道:“就是,等我掙夠了錢,全家人搬來縣城的意思。”

束俊才和顏榮都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小丫頭,說胡話呢。鄉村裏生活的人,要搬到縣城,談何容易。多少農戶,祖祖輩輩都進不了城,不僅是沒錢在城裏置産,更重要是置了産,也沒法在城裏謀生啊。

農戶農戶,歸根到底還是務農為生。

只看他們的表情,何元菱就知道他們不相信。

算了,何元菱也沒指望別人相信:“目标還離得很遠,且行且努力。告辭了。”

笑盈盈,潇灑而去。

等她走遠了,束俊才回過神來:“我沒聽錯吧?”

顏榮眨巴着眼睛:“她說……全家人都要搬來縣城。”

束俊才點頭:“哦,那我真沒聽錯。”

顏榮:“她好像挺清醒,不像說胡話。”

束俊才:“很清醒,她從天未亮踏進縣衙,就一直很清醒。”

顏榮:“她都能搬來省通政司的緊急狀令,我突然覺得,她搬個家,好像也不太難。”

“是嗎?”束俊才望望顏榮,“被你一說,我也有同感。”

二人一起往書房裏走。走了幾步,又一起停下腳步。

“你……”

“你……”

二人異口同聲。

“你想說什麽?”顏榮立刻問。因是發小,私下裏二人相互說話很是随意,顏榮很懂得先發制人。

束俊才緩緩地道:“我想說,你有沒有覺得何姑娘和別的姑娘不太一樣?”

顏榮壞壞地一笑:“你……是不是對人家有什麽想法?”

“我呸!”束俊才呸得超級大聲,“你不覺得奇怪嗎?她一個姑娘家,對官場也太懂了吧,對大靖朝的律法吃得也太透了吧,對路言驿的陳年往事知道得也太多了吧?”

“那你剛才有沒有問問她?”

“呃……沒有。”

“那你把人家叫回來幹嘛?”

“呃……觀察她的反應。”

“切!”顏榮被他逗笑了,“知縣大人,你以為我頭一天當你的師爺?我從小跟你一起長大,從老家來到這裏,跟你一起掏過鳥窩,也跟你一起

闖過狼窩,你眼珠子一轉,我就知道你在動什麽心眼兒。”

束俊才的臉黑紅黑紅的,走到案桌前,拿起一本公文,揮着手:“好了,不跟你扯淡,我還好多事呢。你去把縣丞叫來,典史沒了,典史的差事總得有人承擔。”

“得嘞,現在就去。”

顏榮跑到門口,又轉回頭,笑道:“講真,你要真有心,我可以出去幫何姑娘看看宅子……”

“去去去,胡說什麽呢。”束俊才罵道。

“好,我胡說,我幫自己看,這總行吧。”顏榮樂呵呵地跑了。

只聽束俊才在後頭喊:“臭小子,公私分明啊!”

天色已近黃昏,何元菱去周家接了何元葵,急着趕回家。

周家本要留他們,張家也過來,好說歹說要留何元菱吃飯,可何元菱惦記着家中奶奶無人照應,只想在天黑前能趕回家。

于是周家趕緊給張羅了車子,送姐弟二人趕回顧家塘。

何奶奶在家自然是等得格外着急,一見姐弟二人回來,不由分說,劈頭蓋臉先罵了一頓。何元菱也不分辯,乖乖地拉着奶奶的手,讓奶奶罵了個夠。然後才将自己這三日經歷的事,細細地說給奶奶聽。

奶奶聽得驚心動魄,不由罵得更兇。罵到後來,淚流滿面,直說萬一何元菱要是出個事,她都沒臉去地下見何元菱的父母。

祖孫二人抱頭痛哭了一場,才各自去安歇。

先帝們望穿了各自的鏡子、石牆、玉壁和棺材板,終于等來了何元菱。

“小菱菱,我想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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