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又遇

午後,何家姐弟二人又挎上皮水囊,歡歡喜喜地去了鎮上。

大概是因為昨日宣布了“噩耗”的關系,今天的毛記茶水鋪都帶着一種淡淡的憂傷,一些來聽書的老面孔正聊着天,言談間頗有怨言。

一見何元菱姐弟過來,毛大連聲喊着“何姐姐”跑過來。

跑到何元菱身邊,毛大壓低了聲音:“好像大家都不想進宮當娘娘,你看裏頭幾個,都是來瞧人的,你可看緊了弟弟。”

“啊,關我什麽事?”何元葵往後一縮,覺得有些不妙。

毛大道:“我方才聽裏頭幾個客人說,如今都不管了,只要是個男的,就先訂了親再說。現如今,縣城那邊連七八歲的男孩都搶手得很,家裏有閨女的,倒貼幾大箱嫁妝,也不管男孩比自己閨女小了好幾歲,訂了再說。”

還能這樣。何元菱簡直目瞪口呆,再望自己弟弟,好歹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個聰明的少年郎,哎呀呀,男孩子也不能随便出門,太危險了。

何元葵立刻抓了一把土,往臉上一抹,抹了個灰頭土臉:“看來要過了今天才安全,這下行了吧?”

可憐的何元葵,早知道在家就不洗臉了,還省水了呢。

毛大她娘出來,見到姐弟倆自然也是熟絡,又見何元葵臉上髒兮兮的,好奇地問:“路上摔了?蠻漂亮的小官人,怎麽灰撲撲的?”

一聽“蠻漂亮的小官人”,茶棚裏刷地一下子投過來好多道目光,道道如狼似虎,吓得何元葵低喊一聲“不好!毛大今日你替我吧。阿姐你回頭去溫郎中那裏找我。”

說完,貓着腰就跑沒影了。

何元菱又好氣又好笑,索性跟毛家母女道:“毛家嬸嬸,跟您商量個事兒。”

“啊喲,何姑娘太客氣了,還說什麽商量。有事直接說,商量個啥,就怕幫不上忙呢。”毛大她娘熱情萬丈。

何元菱道:“我弟弟過幾日就要去縣城念書,我一個人說書顧不過來,毛大機靈能幹,想借毛大來當個幫手,就當是我雇的。”

“這丫頭能給您當幫手,求之不得啊。啥雇不雇的,糙丫頭,随便用,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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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大已經樂得跳了起來:“我樂意,我樂意,太

樂意啦!”

說着,大聲叫着毛二,兩人屁颠屁颠搬桌子椅子,搭場子去了。

相比與昨日的盛況,今日的場子就顯得稍微有些冷清,就像她沒有去縣城打官司之前,圍繞的都是鎮上大大小小的孩子們,而茶棚裏坐着每天都來捧場的鄉民。

這也在何元菱的意料之中,昨天實在是難得一遇的盛況,不可能天天如此。

散場的時候,又碰到了矮小的裏正。

“裏正大人,來晚了啊,今天人少,我散場早。”

裏正揮揮手:“我不要借場子啦,我是來讨水喝的。”說着,沖進茶棚,正好一桌客人剛走,他也不在意人家喝過,端起茶壺,直接對着壺嘴牛飲一番。

“裏正!哎呀,不能喝涼茶啊,她娘,快送熱茶出來,裏正來了。”毛大她爹一見裏正,趕緊就迎了出來,大聲和裏正打招呼,又道,“還是跑選秀的事兒?把你渴成這樣。”

裏正放下茶壺,道:“南墅收田那事兒鬧大了,束知縣一大早就過去,總算把鄉民暫時安撫下來,我被叫去幫忙,呆了大半天,可說死我了。”

一聽到“束知縣”三個字,何元菱心中一跳,臉上沒有表露,耳朵已經支楞起來。

“收田那事兒,擺明了欺負人,束知縣怎麽說?”毛大她爹問。

裏正道:“束知縣說,收田暫緩,如今縣裏土地私下買賣蔚然成風,這很不好,必須全部暫停。待官府制訂新規,今年所有的買賣,都必須按新規重新審核。”

“哈哈哈哈。”毛大她爹大笑。作為茶鋪老板,他得和氣生財,不能發表太多看法,一切盡在不言中。

倒是旁邊一位茶客插嘴:“束知縣真是青天大老爺!什麽私買私賣,動真格查下去,十有八九踏娘的就是強買強賣。這些強買強賣的是誰,全陽湖縣都知道,都是敢怒不敢言。束知縣這個青天大老爺,真是頂着命在幹啊。”

又一位茶客也跟着點頭:“束知縣年輕氣盛。以前也有打算幹一番事業的縣太爺,還不是給逼走了。束知縣也不知能撐多久。”

前頭那位倒是樂觀:“我瞧他扳倒包樞光的勁頭,和前頭那些都不一樣。”

“一個包樞光倒了有啥用,陽湖縣還有好幾個‘

張樞光’‘李樞光’,一個個赤眉紅眼的,盯着包樞光的田地,嗷嗷待撲呢。倒黴的不還是老百姓。”

“不能這麽說,要相信束知縣嘛。”前頭那位突然放低了聲音,但那個“放低”,也是身邊人都聽得到的“放低”,“你們還不知道吧,聽說這位束知縣……上頭有人!”

“啊,真的?快說說!”

頓時毛大她爹和講話的茶客都圍了過來。

前頭那位見自己的消息果然夠吸引,有些得意洋洋,捋着胡須道:“哪裏說哪裏散,不要外傳啊……”

“知道知道,快說吧,別賣關子了。”

“咳咳。聽說……束知縣是程太師的門生。你們想想,這是什麽後臺?”

“啧啧,太厲害了,這來頭太大了。程太師跺跺腳,大靖朝都要抖三抖啊。”

聽着越說越不像話,裏正喊道:“好了好了,別胡言亂語的。知道咱們知縣是為民作主的,就可以了。咱們好好當良民,該喝茶喝茶,該聽書聽書,別給官府惹麻煩,知道不?”

茶客們紛紛表示自己知道了,閑話已經說完了,現在懷着對束知縣滿滿的愛戴,要在有限的條件裏盡量幸福地生活。

正說話間,毛大她娘抱着一個布包,從屋子裏跑出來。

“裏正,束知縣還在南墅不?”

裏正看她急匆匆的樣子,好奇道:“束知縣很忙的,處理完南墅的事兒,留下身邊的助手在那邊處置,哪會一直呆在南墅啊。你這是要幹啥?”

“束知縣幫我娘家侄子報了大仇,我剛烙了五張韭菜餅,我要送過去謝謝他。”

毛大她爹趕緊拽住女佬:“你諾,知縣大人還能吃你烙的餅?”

“幹啥,我烙的韭菜餅很好吃的,你不是最愛吃嗎?”

“所以我當不上知縣啊。知縣大人肯定是吃魚吃肉的,誰會吃韭菜餅啊。”

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你們怎麽知道知縣大人不吃韭菜餅啊?”

何元菱坐着喝茶,正聽閑聊聽得起勁,一轉身,發現竟是顏榮,這一驚非同小可,立時驚呼出聲:“顏大哥!”

一邊喊着,眼神不由自主越過顏榮,向他身後望去。

不遠處身形高大颀長,膚色黝黑的青衣男子,不是束俊才又是誰?

顏師爺?”裏正也是吃驚不小,緊接着就看到了束俊才,趕緊行禮,嗓門更大了,“小的見過束知縣!”

毛家夫婦和衆茶客,紛紛驚了,沒想到眼前這個笑吟吟的英俊男子,竟然就是他們談論了半天的束知縣。真是晚上不能講鬼、白天不能講人,把真主給招來了。

“誰說我不吃韭菜餅?”束俊才笑着走過來,站在毛大她娘跟前。

毛大她娘旁邊就是何元菱,何元菱見着束俊才,已經不由自主站起身來。

“何姑娘也在啊。”束俊才向她點點頭,唇邊的酒窩又開始若隐若現,看得何元菱心中一跳。

毛大她娘喜滋滋地将布包放桌上攤開,果然是五張香噴噴熱乎乎的韭菜餅,用油紙包着,一看就剛出鍋。

“吃,知縣大人吃!”

毛大她娘包了一張,送到束俊才手中。束俊才也不客氣,将袍擺一撂,在何元菱對面坐下,一本正經吃起餅來。

吃了兩口,突然像是看到了何元菱,束俊才點頭:“何姑娘也坐啊,何姑娘也吃餅。”

我是小仙女,我才不要吃韭菜餅,吃了不敢張口說話,哼。

何元菱心裏這般想着,身體卻不聽使喚,居然就在束俊才對面坐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指指桌上的茶盅:“謝謝知縣大人,我不吃餅,我喝茶,呵呵,喝茶。”

束俊才雙眉一挑:“今天何姑娘是說書說得累了嗎,怎麽都結巴了?”

吐血,人家說的“呵呵”,不是“喝喝”!

衆人沒有想到知縣大人竟然如此沒有架子,也紛紛輕松起來,喝茶的喝茶,閑聊的閑聊,時不時還朝束俊才這邊瞄幾眼。

束俊才連吃了兩張餅,歡喜地說:“終于飽了,在南墅大半日,餓也餓死了。”

毛大她娘送了茶水過來就一直沒走,聽知縣大人喊飽,樂呵呵也沒了懼怕,坐下道:“知縣大人愛吃就好,還有三張,給您包上帶走?”

束俊才也不客氣:“好啊,那就謝謝了。”

何元菱皺起眉頭,這知縣大人怎麽吃群衆的東西,吃了還帶走,說好的清官呢?

旁邊的茶客見知縣大人這麽沒有架子,膽子也大了起來。

有個茶客湊過來,低聲問:“知縣大人,草民有個事兒……”

“何事?”束俊才淡淡地問,不太熱情,但也不冷峻。

“皇上每年都選佳麗,一番興師動衆,搞得人心惶惶,最後入選的一地也不過三四個,倒讓百姓們一趟一趟跑縣衙,麻煩得很,能不能每個鎮出個代表就算了……”

束俊才覺得奇怪:“不是聽說百姓們都争着搶着要把女兒往宮裏送,哭着鬧着要參選嗎?”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驚了。

何元菱也不知哪來的力氣,豁地站起來:“知縣大人,上回包樞光的案子,還有些情況,咱邊說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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