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空瓶

這位“昏君”,很會猜啊。

何元菱當然想來。人家都給你畫兩回笑臉了,你這個當皇帝的,心裏沒點數嗎?

“奴婢想過來研墨,卻沒想過一天之內要研一個月的墨。”

秦栩君手指輕飛,翻了一頁,道:“相信你有法子裝滿這瓶子。”

“裝不滿真的沒飯吃?”何元菱大着膽子又問了一句。

“君無戲言。”秦栩君神情悠閑,手上又翻了一頁。态度卻咬得很緊,沒的商量。

何元菱卻突然咂摸出了味道。

皇帝說“相信你有法子”,言下之意,不用守着這瓶子,笨笨地磨一點裝一點?

管他呢,先試試呗。大不了再被“折磨”,一瓶子和兩瓶子,也多少區別。

說幹就幹。何元菱将手中磨了一半的墨塊輕輕放到一邊,拿塊絹子,擦了擦手就往外走。

秦栩君擡眼望了望她,卻沒有吱聲,且看她怎麽胡鬧呢。

見皇帝沒有阻止自己,何元菱的膽子更大了些。她越來越覺得,皇帝是在試探自己。他并沒有生氣,也不是真心想懲罰自己,卻又不想被何元菱……不,他不想給任何人看穿,不止何元菱。所以才會如此反複無常。

走到玉澤堂外室,只有兩個小太監在廊下守着,仁秀公公卻不在。

既然皇帝不想被別人看穿,那何元菱自然要配合他,也不能被別人抓到把柄。她想了想,沒有出門,而是折向了玉澤堂的西殿。

玉澤堂的正殿是皇帝召見人用的,當然自從來了興雲山莊,弘晖皇帝也沒正經八百召見過什麽人,諸大臣一次都沒來過,都在京城衙門裏忙着各自的事兒。

沒有皇帝,他們似乎也知道怎麽維持龐大帝國的運轉。

東殿則是皇帝日常起居之處,設有卧室與書房。西殿以前是皇帝召幸嫔妃時,供嫔妃休憩等候用的,因為弘晖皇帝在皇宮都不會主動召幸嫔妃,更別說到了興雲山莊。于是西殿便空關着,從來都沒人進去。

何元菱跑去西殿,倒不是想去那空屋子,而是從正殿到西殿,中間有一條長廊,長廊兩邊鋪着一層鵝卵石,做出些自然的意趣來。

何元菱本來打算去院子花圃裏撿鵝卵石,但她不想

驚動廊下的太監,于是想到了西殿門口的這些。

她将絹子系成一個小兜,将撿來的鵝卵石放進去。因為怕撿禿了,還不好意思盯着一塊地方撿,何元菱隔上一尺撿一塊,一會兒就撿到了走廊頭上。

一看絹子已是沉甸甸一大包,想來也是夠用了。

正要轉身回去,突然,何元菱聽到長廊盡頭的西殿空屋內,有人在說話。

“聽說皇上和孟美人一起用膳?”

問話的聽着是個上了年紀的太監,聲音卻很陌生。

回話的卻是仁秀:“是,皇上最近愛在西瓜上畫畫,昨日孟美人抱了個西瓜來,皇上破天荒留了孟美人,與孟美人一同畫完畫,才讓她走。”

“如此說來,也并未一同用膳?”

“是,其實就是玩了一會兒。”

那老年太監沉默片刻,又道:“這也已經了不得。皇上後來可又提起過她?”

仁秀道:“昨日送走後,未再提起過。”

昨天送了孟美人之後,皇帝陛下就一直跟何元菱過不去呢,哪有心思去關心孟美人。

老年太監道:“你且關注着吧。還有,聽說皇上身邊,今日調了一個宮女過去?”

在外頭偷聽的何元菱頓時心中一凜。

好快的消息,自己這才到了玉澤堂多久,這老年太監怎麽知道了?他到底是誰?

仁秀道:“回成公公。皇上不喜歡宮女伺候,那宮女是昨兒得罪了皇上,皇上想拿她出氣,正在書房裏受罰呢。”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成汝培。

成汝培這才放下心來:“我說呢,皇上怎麽轉了性子了。想必皇上是寂寞了,想玩點兒花樣吧。”

仁秀陪着小心:“可不是嘛。罰那宮女研墨,弄了這麽高一個琉璃瓶子,不研滿一瓶子墨水兒,不讓吃飯。”

“呵,皇上還是這麽會玩。”成汝培一輕松,語氣中都帶了笑意,“得了,你照看好就行。若有人故意接近皇帝的,悄悄處置了,別留活口,知道沒?”

“是。”

“也別讓皇上知道我來過。”

“是。”

這是談話要結束的意思,外頭的何元菱立即抱着那包鵝卵石,貓着腰跑回了正殿。

一進正殿,終于安全。何元菱已是氣喘籲籲,只覺得心髒撲撲跳得特別厲

害,大熱天的,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怪不得皇帝非要懲罰自己,原來他身邊根本沒有自己人。他是被架空的、被隔離的,他吃什麽、用什麽、睡什麽樣的人,都是別人說了算;就連和什麽樣的人來往,都由不得自己。

這大靖朝的弘晖皇帝,過得也太慘了一點。

穩定了一下心緒,再回到書房時,何元菱同情地望了一眼弘晖皇帝。

他還是斜倚着矮榻在看書,早上才拿到手的書,已經快翻完了,聽到何元菱進屋的聲音,也沒有擡眼。

“去了這麽久,想出法子了?”聲音還是那樣懶洋洋的。

何元菱将絹子放在桌上攤開,聽到石頭與桌面撞擊的聲音,皇帝這才好奇地擡了眼。

“撿一堆破石子,能研墨?”

“奴婢自有法子。”

何元菱拿絹子将鵝卵石一塊一塊擦幹淨,又将玻璃瓶放倒,将石頭小心翼翼放進去,免得直接丢進去砸破了瓶子。

一包鵝卵石,不多不少,正好放了滿滿一瓶子,剛剛還只鋪了一個瓶底的墨汁,一下子上來了寸許。

“這就是你想的法子?”弘晖皇帝笑了。

“是,這樣瓶子裏的空間就被石子占掉了大部分,奴婢就可以少研很多墨,填滿石子的空隙就可以了。”

說話間,何元菱将硯臺裏剛剛磨好的墨汁又倒了進去,墨汁沿着瓶子裏的石頭流下,在玻璃瓶壁上灑出一幅漂亮的水墨畫。

“這也行?”弘晖皇帝挑眉。

何元菱笑道:“皇上只說裝滿這個琉璃瓶,卻沒說,瓶子裏不許放其他東西啊?”

弘晖皇帝眨眨眼,望着何元菱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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