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雲疏跟易瑾年告別後就分開了,擡手摸了摸因為不适流出來的眼淚,左顧右盼的繼續往前走。

他心裏充滿了希冀,因為今天一早起來發現眼睛居然看得稍微清晰些了。

一定是老天爺幫助他,知道他急着見阿染,所以特意讓他的眼睛好起來的。

不多時,雲疏停在一個路口有些遲疑,他很後悔當時太激動了,忘記悄悄跟陸遙約定一個地點,導致現在像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撞。

雲疏深吸一口氣,正要選擇一個方向繼續前行碰碰運氣,不經意的一瞥,看到牆角某處一道可疑的身影突然閃躲避開,卻還是因為躲得不及時露出一截月白錦衣衣角。

就算他眼力不濟,但日夜相處的人,雲疏如何能認不出那是誰?他瞬間覺得身體的血液狂湧,怒的喘不過氣來。

他立馬改了主意不再前行,而是調頭就朝着來時的方向而去。

“王爺,怎麽辦?又被發現了。”楊忠探頭看到了雲疏狂奔逃離,萬分焦急。

楚明亦邁步走出來,看着雲疏很快遠去的身影,臉上青白交錯。

他是故意将陸長亭他們放走的,他倒是想看看,到底從陸遙那裏聽到了什麽消息,阿疏才突然受到刺激一樣瘋狂想要逃開他身邊。

他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楚明亦裹挾着渾身的冷寒,神情陰沉的悄然跟了上去。

雲疏又氣又急又無力,他只想飛快的甩掉那個人的追蹤,想也沒想就往回走。

可能是因為情緒起伏太大,眼淚又唰唰流的更兇了,雲疏不時難受的重重眨眼,視線漸漸模糊。他手緊緊握着胸前的祈願符,步伐淩亂不穩,在心裏深深的祈願着,眼睛啊眼睛你可要撐着點,我還沒有見到阿染,還沒有找到東珠跟那個孩子,一定要撐着……

“——啊!”眼淚太多,糊住了眼睛,他只感覺一道紫色的身影猛地靠近,他來不及避開一不小心就撞到那人的懷裏,鼻尖盈滿了怡人的清香。

雲疏眼前一片雲山霧罩般的迷蒙潮濕,他忙道:“對不起對不起。”

他想站直身體,卻沒有成功,因為他被那人死死摟住了身體,那力道仿佛要狠嵌入他的骨頭裏。

雲疏大驚之下想推開,耳旁卻傳來仿佛帶着哭音的壓抑呼吸聲,雲疏身子一僵,若有所感般下意識裏停止了掙紮,心裏開始不可抑制的狂跳。

哽咽低啞的嗓音夾着柔和的氣息在耳邊輕拂。

“別怕,我是阿染。”

“父親,我是阿染,你的阿染。”

“我終于找到您了。”

……阿染?!是阿染?雲疏腦袋幾乎是瞬間空白了,就仿佛一腳踏入了美妙不真實的夢境裏,真的是阿染嗎?!他就這樣和阿染重逢了嗎?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可是阿染那一聲聲父親,确實是在耳邊輕輕萦繞,肩頭的濕熱,是如此的真切!

驚喜的令他失去了說話和反應的能力。

雲疏怔忪了片刻過後才倏地回魂了一般淚如湧下,喉嚨猶如沸水澆灌而過,漲的又熱又疼,他艱難張了張嘴,仍舊一個音都發不出。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的回抱住他的孩子,就像抱住了他人生全部的希望和光明。

陸長亭抱着阿辭趕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爹,娘怎麽哭了?”阿辭擔憂的問着,一眼掃到正跟雲染相擁在一起的雲疏,不由瞪圓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

咦,這個人怎麽長的跟他如此像?!

“你娘那是高興的,別擔心。”陸長亭看着雲染哭,其實內心也是唏噓慶幸又感動,他抱着阿辭又邁步走近了些,卻沒有過去破壞父子兩人重逢的喜悅。

不過在看清雲疏的臉後,他臉上表情也不由愣了愣。

阿展不知什麽時候也悄無聲息的站在了一側看着雲染那邊,清秀的臉上露出又是欣慰又是羨慕的神情。

他知道雲染一直都在找親人,現在應該是找到了吧,他什麽時候也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呢?

阿展微微歪着頭,鼓着臉頰想着,等找到了,他也要像主子這樣高興的哭上一場。

易瑾年走的最慢。

他剛才問陸長亭那句話後,沒料到陸長亭還沒回話,倒是那個讓他一見就覺得紮眼的人猛地沖到他面前,黑眸死死盯着他問他關于雲叔的事情。他只好如實指了指雲叔離開的方向,說才走了,然後就見這人瘋了一樣穿過人群朝着這邊跑,而且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将滿臉倉惶返回的雲叔給抱了個滿懷。

兩人擁抱間那種濃烈深切的情意幾乎是透骨而出,令人動容,引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也紛紛側目。

易瑾年不動聲色的看了會兒,又朝着阿辭瞥了眼,笑着對陸長亭道:“長亭,看起來,我應該是辦了件好事。”

“這次真的很感謝你。”要不是剛才被他叫住,這對父子可能就要錯過了。

“我只是覺得阿辭跟雲疏長得像,所以好奇問問。”易瑾年微笑。

陸長亭望向易瑾年,真情實意的道:“要不這樣吧,改天等你有時間,我們請你吃飯。”

易瑾年唇邊的笑容微微一滞,“你們?你跟他是什麽關系,怎麽我幫他要你一起感謝……”

阿辭扭過頭來,黑溜溜的大眼睛盯住他,表情神氣的搶答,“他跟我爹成親了,現在是我娘親。爹和娘做什麽事情當然都要一起的嘛。”

陸長亭笑看了兒子一眼,對着易瑾年坦然的點頭,“我們的确是在一起,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易瑾年深深的望着陸長亭,頓時心裏五味雜陳,強顏歡笑不下去了,“原來,我剛才沒多心啊,你們真的是在一起了。可是長亭當年不是說……不會喜歡男人的嗎?”

當年他受到陸長亭的幫助,非常感激自然是不用說,随着相處他又漸漸傾心于陸長亭的溫柔俠義,可陸長亭滿心只有他身邊那個叫阿染的侍女。

阿染長得不甚漂亮,脾氣還很糟糕,眼睛看人的時候,淩厲又張揚,看着就兇巴巴的,一點小女兒情态也無。易瑾年完全想不通陸長亭是喜歡上她哪裏了。他當時越想越不甘心,跑去跟陸長亭表白心跡,正巧阿染突然出現在旁,陸長亭看到阿染就忙撇下他就匆匆的迎過去。

他當時假裝離開,其實是躲在了一邊聽兩人談話。

他聽見那個阿染問陸長亭,如果她變成男人,還會不會喜歡她。

陸長亭大概懷疑阿染是聽到了他們兩人方才的對話才這麽問,所以連忙信誓旦旦的跟那個阿染保證說他絕對不會喜歡男人。

易瑾年在旁聽得心裏苦不堪言。他的這份情意對陸長亭來說,只能算是一個避之不及的麻煩吧。

在阿染莫名離開陸家莊後他其實又重新抱了希望,試圖去接近陸長亭,可誰知陸長亭對他避而不見,又過了不到一年他就多了個孩子,聽陸長亭的意思孩子是阿染給他生的,易瑾年見陸長亭實在是癡心不改,只管抱着孩子過日子去了,便只好死心放棄了。

可是現在,他卻又還是跟男人在一起了。

這對他來說真是莫大的諷刺啊!

那句“絕對不會喜歡男人”還言猶在耳,時時刺痛他的心,可是現在……

易瑾年雙手緊握,面帶憂色的瞥了眼雲染的側影,陸長亭喜歡他,是因為他長得好看麽?

他的确是長得美,就仿若那最燦爛豔麗的海棠花,美得張揚淩厲,卻又有種纖塵不染的清冷氣質,至少他這輩子第一次看見長得這麽精致如畫的男人。他有心想酸兩句也着實找不出詞來。

陸長亭聽他這樣問,沉默片刻,才靜靜的且認真的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當年的我……也沒曾想,會有今天。”

易瑾年臉色發白的閉了閉眼,真正是如鲠在喉。

他剛才突然跟陸長亭提起雲叔的事情,其實是別有心思的。這個阿辭長得跟長亭不像,反倒是像極了別的男人。阿染當初離開的就不清不楚的,說不定阿辭根本就不是她和長亭的孩子。

他裝作不經意提出來,是想讓長亭起疑,畢竟事關尊嚴,男人最看重了。長亭現在對阿染念念不忘,說不定只是沒有得到才最珍貴罷了,又或者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一直不接受別人。

一旦他的這種情感出現裂痕和懷疑,就再難愈合了。

孰料,事情發展超乎想象。看眼前這情況,他也不适合繼續呆在這裏了。

“今天……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易瑾年很快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着陸長亭微微一笑,“我就在麓山書院教書,你可要講信用,改天等我空了,一定要請我吃飯。”

陸長亭回以朗然一笑,“當然,只要你肯賞臉。”

易瑾年無聲的輕嘆,又朝着雲染那邊瞥了一眼。方才他一心對比阿辭跟雲叔的容貌,此時再仔細一看,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阿辭竟然跟這人眉眼間有幾分相似。難不成……阿辭是阿染跟這人生的?那他現在又跟長亭在一起?!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未免太荒唐了!

易瑾年被自己的猜測驚得咋舌不已,最終搖搖頭滿懷心事的轉身離開了。

易瑾年走遠些後,阿辭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道:“爹,他是誰啊,看你的眼神好奇怪。”

陸長亭悶咳一聲,“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

阿辭鼻子皺起來,雙手揉搓陸長亭的臉,不滿的辯駁:“小孩子家家的也是長眼睛的好嗎?!”

陸長亭臉和嘴都被搓得變形了,說話的聲音也只能含含糊糊:“我們去看看你娘怎麽樣了,別哭的太久,對眼睛不好。”

阿辭一聽提起雲染,果真不追究了,忙指揮他往雲染那邊走。

正好此時雲疏狀态也稍微緩和一些了,他醒過神來,有些不舍的松開雲染,想起什麽忙向四下張望,緊緊抓住了雲染的手對他低聲催促道:“我們快離開這裏吧,他就在這附近。”

雲染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見他提到那人皺起眉頭抗拒的樣子,心中對那人厭惡更甚。

雲染眼睛仍舊是哭過後的潮紅濕潤,此時卻透出噬骨的冷意,他朝着雲疏身後掃視一圈。

他知道那個男人此時或許就在哪個角落隐藏着,監視着這邊的一舉一動。不過,現在已經找到了父親,他也無所畏懼了。

雲染擡起手指動作輕柔的蹭掉雲疏臉頰上的眼淚,嗓音輕而堅定,“父親別怕,阿染絕不會讓他帶走你的。”

“嗯,我有你就行了!”雲疏安心的一塌糊塗。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在孩子這裏找到一種安定和依賴的感覺。只是可惜,他身體不争氣,偏偏在這時候又犯了眼疾,就算再想用力的去看阿染的臉,也是模模糊糊的一團,雲疏不由感到沮喪和失落。

他突然感到眼睛上一陣柔軟的觸感,緊接着眼前一片黑暗,是雲染拿了布條給他眼睛遮住了。

雲疏嗅到了布條上的藥味,一動不動的任由他的動作,不由詫異的問:“你怎麽有這個?”

“我聽陸遙說您有眼疾,特意備下的以防萬一。”雲染給他将布條系在了腦後,關心的問道:“現在會不會好些?”

“好多了。”感受着他無微不至的關懷,雲疏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

“那就好。等您跟我回去,我一定找大夫給您把眼睛看好。”

雲疏明白自己治愈的希望不大,但聽着這話還是心裏暖的發漲。

“阿染。”雖然看不清雲染的臉,雲疏仍舊定定的固執的看着他,牽緊他的手迫不及待的道:“帶我走吧,我不想呆在這裏。”

“好。”雲染心緒稍稍安定,吩咐阿展去牽馬車過來,攙扶着雲疏到空一點的地方等,眼見陸長亭抱着阿辭走近,雲染眸子一閃,湊到雲疏身邊低低的說了句,“對了,父親,現在我叫雲夜,您叫我阿夜就好了。”

雲疏聽了,也不問為什麽,只是會意的拍了拍雲染的手,柔聲道:“阿夜放心,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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