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肆】

“懷真，懷真。”

師父？可是師父怎麽會——

我猛地坐起。

那是師父的聲音沒錯。他嫌我的名字太土，給我取了個別號叫“懷真”。全世界只有他會這麽叫我。

周圍原本是一片徹底黑暗的空間。眼前忽然一亮，有個熟悉的人影提着燈從遠處走來。

“師父——你——你還——”

我跪坐在原處，還沒說出“活着”兩個字，聲音就哽住了。發覺師父竟然是剛撿到我時的年輕模樣，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肯定又做夢了。

可是從前夢到的師父從來都不會和我說話。

“師父，你還好嗎？”

“一切都好。”

不，不，不是這樣。他之所以會這麽說，只因為這是我的夢，只是因為我希望他一切都好。

“師父，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問你，你……有沒有後悔過……不殺生？”

哪怕只是夢，我還是想親口問一問。

師父卻像是完全沒聽到我的話似的，自顧說下去：“我這次回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我在昆侖山下的萬仞城裏有個住處，那裏有本鎮妖錄，裏面記載的是我在收你為徒之前封印的妖物和封印它們的地方。我擔心那些封印會因為時間太久而松動。你去把鎮妖錄取來，以後再路過那些地方的時候，就順便去加固那些封印吧。”

我全身一震。

這是怎麽回事？如果這只是我的夢境，師父怎麽可能說出我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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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走了。懷真，保重。”

刺目的白光穿透了整個世界，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那白光之中。

“師父……”

“啪！”

什麽東西甩在臉上，火辣辣地疼。

“醒醒，天亮了！”小青的腦袋在眼前不停地晃，晃得我頭暈眼花。

我發覺自己躺在一片荒涼的沙地上。烏龜不見了，河水變成了一條在沙地裏蜿蜒的小溪，蔥茏的草木也全都不見了。只是過去了一夜的功夫，居然像是走了上千裏的路。

“這裏是什麽地方？”

小青“嗖”地一下爬上我的肩頭，“不知道，嘶嘶，那只烏龜放下我們就走了，說這是我給的錢能到的最遠的地方……你不是在逃命麽？當然是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遠處的荒山下似乎有個小鎮，我決定過去看看。在鎮上打幾個月工，應該能攢夠下一次出發的盤纏。

小鎮名叫“陽丘”。鎮子不大，然而坑坑窪窪的白土路上行人如織，商人小販把绫羅綢緞随意鋪在地上，金銀首飾和各式器物不要錢似的擺得滿滿的。混着胡椒和孜然的烤肉味兒不知道從哪裏飄過來，勾得我肚子咕咕叫。

我低聲叮囑藏在衣袖裏的小青：“我要找個地方打工賺錢，你老實呆着，不許出來吓人。”

“賺錢啊，”小青的聲音很是不屑，“那還不簡單？”

後面一句話，卻是從身後傳來的。

我回過頭，只見說話的少年抱着胳膊靠在一棵樹上。少年高高瘦瘦的，白嫩的臉蛋配一身翠綠衣衫，活像一棵大白菜。

“看什麽看？沒見過妖變成人啊？”

我上下打量他：“原來你是只公的。”

“公的怎麽了？”

“公的打起來比較沒有罪惡感。”

小青：“……”

他憤憤然轉過身去，“你會吹笛子吧？”

我不明所以，手卻不由自主地抽出了“幽蘭”，把它舉在唇邊。

笛聲引起了路人們的注意。有人回頭，有人駐足，神情很是茫然。片刻之後，有位大嬸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吻搖頭說：“現在的年輕人就是浮躁，會吹個吹火筒就想出來騙錢……”

要不是看到小青一個箭步走到了大嬸面前，我恐怕要當場摔笛走人了。

小青兩眼直勾勾地盯着大嬸，突然舉起兩手在頭頂拍了拍，腰身一扭，擡起了一條腿。

我驚得險些把笛子掉在地上。這家夥原來是想跳舞賣藝？

他踩着音樂的節拍起舞，旋轉如風，輕盈似蝶……偶爾彎下腰去，全身軟得像是被抽掉了骨頭。

那大嬸瞠目結舌，方才罵我時伸出的手指也忘了收回去。

小青越跳越快，長長的衣衫在風裏四散飄開，妖嬈的姿态恍如清風拂柳。笛聲停止。他穩穩當當地站住，抱拳鞠躬。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看客們拿出用銅錢淹沒他的架勢往地上砸錢。

天暗下來。人們散去，我蹲在地上一個一個地慢慢撿起銅錢。小青在一旁嘀咕：“你們這些人類真是膚淺，只知道迷戀皮相，見到一個美人兒就連爹媽姓什麽都不記得了……你說如果我剛才跳舞的時候現出真身，不知道他們又會怕成什麽樣子？”

“你現在就可以變回去試試，看他們會不會再花錢去找捉妖師收了你——有妖氣！”

我站起來，四處探望。

小青撿起最後一枚銅錢，“我在這裏，當然會有妖氣。”

“不，不是你的味道。”

我看到了一個包袱的白衣人，那妖氣正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他才走出去沒多遠，我還能清楚地看到他衣袖一角繡着朵有七個花瓣的雪花。

白衣人飄然走遠，拐進了一家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