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伍】

那間客棧，名叫“四海”。

推開半掩的門，我就被裏面濃濃的妖氣熏得吐了。白衣人背對着我坐在大堂的角落裏，前面的矮桌上只突兀地擺着一碗清水。

而那人坐靜靜地端坐在一群吵吵嚷嚷地喝酒吃肉的賓客之中，他的存在也和那碗水一樣突兀。

那一瞬間，我可以确定他并不是妖。從他身上散發的妖氣已經被沖淡了許多，這大堂裏似乎還混雜着別的妖怪的味道。我刻意沒有去看他，而是走到櫃臺那邊去請掌櫃給我一個房間。

左手交錢，右手接過鑰匙，我若無其事地走向樓梯。

一股凜然劍氣從背後沖了過來。我猛然回頭，只見白衣人坐在原地，手捏劍訣直指小青；那道劍氣正是從他的指尖射出來的。

“小青！”

我大叫一聲，鬼使神差地推開了他。然而他反手一拉，帶着我一躍而起，我們“咚”地落在了二樓的欄杆上。

食客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插曲吓住了，愕然噤聲望向這邊。白衣人緩緩站了起來，“各位鄉親，在下是昆侖山玉霄宮弟子，奉師父之命到貴地捉妖。各位可否稍離片刻？免得在下捉妖之時錯手誤傷。”

小青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對雙劍，就地擺出起手式，“你不是他的對手，快走。”

然而白衣人似乎完全沒在看我們。他大袖一揮，那些人桌上的東西瞬間變化——黃燦燦的烤肉變成了爬滿了蛆蟲的腐肉，香噴噴的包子變成了一塊塊白泥，熱騰騰的湯變成了飄着黃菜葉的污水……

除了他前面的那碗水。

白衣人端起那碗水，朝櫃臺潑了過去。水滴飛在半空，随即凍成一支支銳利的冰箭，齊齊飛向櫃臺後的掌櫃。

那掌櫃像只皮球似的“砰”地破爆炸開了，瞬間變成一股黑色的濃煙。已經吓得呆若木雞的人們終于發出了像樣的尖叫。他們鬼哭狼嚎，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沖向門口。頃刻間大堂裏一片狼藉，只剩下滿地傾倒的桌椅和碎裂的杯碟。

白衣人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喝道：“惡妖，還不現身！”

黑煙中有只足有一人高的巨鷹飛了出來。它張開的雙翅幾乎能鋪滿整個大堂，黑色的、尖尖的喙表面泛着幽幽的藍光，仿佛是在警告它的敵人那上面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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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朝白衣人撲了過去，其迅如雷，其疾如風。

然而白衣人比它更快。就在它的爪子即将抓到白衣人的瞬間，一道劍氣穿透了它的頭顱。

時間仿佛停滞了一瞬。

巨鷹所有的動作都在那一瞬間停止。然後它全身一軟，撲在地上。

白衣人伸出手掌懸在巨鷹的屍體之上。藍色的妖丹從巨鷹的背後飛出，落在白衣人手中。

他潑水殺妖取丹，幾個動作一氣呵成，仿佛行雲流水。

我目瞪口呆。

有那麽一瞬間，我竟覺得真正的捉妖師就該像他這樣。

“小子，出去！”他用命令的口吻叫我，“我要燒了這個地方，免得附近居民被妖氣熏染。”

出到門外，白衣人已經把火點了起來。沖天的火苗瞬間蹿上半空，卻沒有一點火星落到相鄰的房屋上。

他站在那裏，背着手看着熊熊燃起的大火，頭也不回地問：“小子，你的笛子是從何處得來？”

我愣住，然而留了個心眼：“買的。”

“那麽賣給我。”他回過頭的時候，手裏多了小小的一枚銀錠。

“我不賣，”我堅決地扭頭，“給多少都不賣！”

白衣人揚起下巴，皺眉看我：“你只不過是花錢買了這支笛子，但你知不知道，它原本就是我的？”

他的？

怎麽可能——

“你看看笛身上那株蘭花旁邊，是不是刻着四個字？”

我半信半疑，把“幽蘭”取出來看。蘭花旁邊确實刻着四個小小的字。如果不湊到近處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刻的是什麽。

白衣人說：“那四個字是‘楚青燈制’。楚青燈，是我的名字。”

我眼前一花，“幽蘭”竟然就到了楚青燈手裏。我還想理論，他卻已經轉身站上一柄劍，揚長而去。

“飛……飛……飛了……”

“老婆！快出來看神仙！”

周圍亂成一團。我奮力撥開幾個激動得語無倫次的看客，徒然地往前追去。然而楚青燈越飛越遠，他的身影就很快就消失在天邊的一片流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