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陸】

大火燃盡之後，四海客棧變成了一片平地。

唯一沒有被燒盡的是那只巨鷹。它保持着剛被打死時的姿态趴在原地，全身被燒成一塊黑炭。有人試着朝它丢了塊石頭。就在被石頭砸中的瞬間，燒焦的屍身轟然崩塌散落，變成一堆細細的灰燼。

我驚得徹底說不出話來——七橋鎮後山上那些妖怪的死狀，和這只巨鷹一模一樣！

楚青燈才是殺死那些妖怪的兇手？！

我長長地籲了口氣。無論如何，我的嫌疑解除了。

小青握緊雙拳，咬牙切齒低聲說：“玉霄宮楚青燈？我記住了。”我問：“你要去找他報仇麽？”誰知他搖搖頭，“我現在還不是他的對手。遲早有一天——”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聲音戛然而止。

“我會把這件事報給妖皇，以後應該不會有妖怪再追殺你了。”

“好。”

明明了結了一樁大事，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不只是因為“幽蘭”被楚青燈搶走了，更是因為突然發覺師父的過去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那個楚青燈……和師父到底是什麽關系？為什麽師父最鐘愛的笛子，居然是那個蠻橫霸道殺妖不眨眼的家夥親手做的？

師父以前究竟都經歷過了什麽？

“你大概也不會想再見到我了，不見。”

沒想到小青會這樣說，我一時無語。他走得十分幹脆。進到一條無人的巷弄，轉身又變回了一條蛇。

“喂，等等——喂！我還有事——” 我沖到巷口，對着他剛剛溜進去的縫隙大叫：“你出來，我還有事要問你！你認不認識一條很大很長的白蛇？”

叫了很久，小青卻再也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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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小鎮囫囵歇了一晚。起來以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客棧老板問路。老板說這小鎮到萬仞城還有半個月的路程。我于是買了匹馬，備足幹糧和水，披星戴月地往昆侖山進發。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那裏會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在等着我。

走到第三天，平路變成了山路，道路陡然上升，越走越冷。背後的包袱突然變得沉甸甸的。晚上停下歇息的時候打開一看，原來有條蛇盤在我買來換洗的衣服中間呼呼大睡。

這家夥——

我撿起枯枝生火烤幹糧，順便把他懸在火上烤了烤。

“嘶嘶嘶嘶——熱啊！”小青猛地全身繃緊，箭似的從我手裏飛了出去，落在距離火堆足有半丈遠的地方。剛落地，又立刻蹿回了火堆邊，“冷冷冷——”

他嗖地化出人形，伸手烤火。

“能不能帶我一起上路？這鬼地方實在太冷，我離了火堆就想睡覺，根本走不動……”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等到了昆侖山，我說不定就想起你要找的白蛇在哪裏了。”

我決定不再理他，自己躺倒睡覺。

這夜竟然又夢見了師父。我幾乎喜極而泣——那次“告別”之後，我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夢到他了。

他穿着一身寬大的白袍站在一個草木蔥茏的小院中，正在用剪刀修剪枯死的花枝。我喊：“師父！師父！”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忽然微笑。

“你回來了？”

整個世界瞬間崩塌。

我大口喘息，冷風裹挾着細細的沙塵灌入口鼻。

小青的聲音不解地問：“師父？原來你這種菜鳥也有師父？”

我悶聲坐起，懶得回答。小青大約是白天睡夠了，這時候一副精神抖擻得想找人打架的模樣。他恍然大悟：“你師父是雲少君？怪不得那支笛子會在你手裏。他人呢？”

我坦白回答：“不知道。我也想知道他究竟在哪裏。小青，”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很想和他說說話，“你那些朋友——你有沒有夢到過它們？”

小青沉默許久，嘆氣：“我也想夢到它們啊。哪怕只是看一眼，讓我看一眼就好。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我說：“沒什麽，我只是有點好奇，你為什麽會想為他們報仇。”

“朋友嘛。換作是你被殺了，我也會這樣幫你報仇的。”

我愣住。他把我當朋友？

“哼，算了。”他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冷笑：“你在客棧裏推開我的時候，我居然會以為你和別的捉妖師不一樣。看來是我想多了。”

他說着變回蛇身，又鑽回了包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