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柒】

萬仞城建在昆侖山南麓一處斷裂的山谷裏。

高山擋住了北下的寒風，融化的雪水在低窪處彙聚成河流。土地被充滿了靈氣的雪水浸潤，整個山谷裏草木蔥茏。師父以前也曾提起過這個地方。他說禦劍飛行時從高處往下看，萬仞城就像是嵌在雪山與荒原之間的一塊碧玉。他還說等我的修為再高一點就教我禦劍，然後帶我飛來。

可惜他終究沒有等到。

前面的路開始變成了下坡路，空氣也漸漸暖和起來。小青醒來之後開始喋喋不休地聒噪，仿佛睡了一覺之後就把那晚的不愉快給忘了一樣。

我想起很久之前的自己。

從前和師父一起出門的時候，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人是我。現在不愛說話，只是因為沒有人聽我說。

進城之後的第一件事，當然是去尋找師父昔年的住處。

全天下的修道之人有大半都在昆侖山上，腳下這座萬仞城卻是修道失敗或者半途而廢的人聚集的地方。這些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勉強修來的法術既填不飽肚皮也變不出片瓦遮頭，只好去為百姓降妖除魔賺錢養家。我到了城裏，才知道原來捉妖師當中竟然還分出了許多職業——有人賣捉妖法器，有人治妖怪造成的傷病，有人賣妖怪出沒的消息，有人賣妖皮妖骨妖心妖丹，甚至有人專賣活蹦亂跳的妖寵和坐騎。

從一家妖寵店前路過之後，小青就吓得鑽回了包袱裏，再也沒敢提去找楚青燈的事。

我牽着馬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茫然地走着，各式各樣的念頭不停地從腦海中閃過。

那個夢是真的嗎？師父在這裏真的有個住處嗎？如果真的有，他留下的東西真還在嗎？

忽然有個白色的人影從遠處的岔路口一閃而過。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那走路的姿勢像極了一個人。

“小青，小青，”我抖抖包袱，“我好像看到了楚青燈。”

“追！”

楚青燈走得很急，目不斜視地從蜘蛛網般的街巷間穿過，最後在一片長滿荒草的空地前面停了下來。

再走近些，只見他竟然就在那片荒草上坐下了，解下腰間的葫蘆，仰頭喝一口，又往地上倒一口，如此直到把葫蘆倒空。片刻之後，楚青燈起身離開。我忙又追了上去。然而在經過那片荒草的時候，我猛地剎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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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地正中的一塊石板上，赫然刻着一個代表封印的咒符。

我跪在地上，随手折了根枯枝在石板附近的空地上畫了個相反的符咒，聚精會神地默念咒決，“破！”

奇跡發生了。一個破敗的小院出現在眼前。

難怪我找不到它，原來是因為師父把它藏了起來！

可惜師父的封印似乎只能阻攔外人進入，卻阻擋不了風雨。小院裏的空地上和院牆也長滿了荒草，所有窗戶的窗紙都被吹得只剩下些零碎的紙屑，即使站在屋外，也能清楚地看到裏面的器物上都落滿了灰塵，而每個角落裏都結滿了蜘蛛網。

小院的角落裏有口井。我找出一只缺角的木桶，開始從井裏提水打掃灰塵和蜘蛛網。

小青變出人身，好奇地東摸摸西摸摸，很是不解地問：“為什麽不用法術？自己幹活多累啊？”

我用水潑它：“我樂意。”

我們在這小院中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大半個月。我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整理這處小院上——拔掉荒草，換掉屋頂破碎的瓦片，給每扇窗戶重新貼上窗紙，給家具重新上油……

打掃的過程裏果然發現了很多師父留下的東西。

比如他在夢裏說的那本鎮妖錄，還有一些常見的丹藥，一櫃子雜七雜八的書——其中大半是師父親筆寫下修行心得，幾樣收妖的法器，兩盒用墨玉和白玉雕成的棋子，一把梧桐木做的琴，甚至還有不少銀兩。看來師父住在這裏的時候日子過得頗為逍遙自在。

不知道他後來為什麽離開了，而且似乎再也沒有回來過。

住到第二十天的時候，我決定把屋後的空地重新挖起來種些花草，結果卻挖到了一只鐵箱。我費了半天功夫才打開了它，卻發現那裏面只有一套洗得泛白的衣服和一把生了鏽的鐵劍。

那把鐵劍的劍柄上，烙着一枚七瓣雪花——和楚青燈袖口上那朵一模一樣。

楚青燈說他是玉霄宮的弟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朵七瓣雪應該是玉霄宮的标志。

難道……

“什麽人在裏面？出來！”

熟悉的聲音自院外傳來。我提着劍沖了出去，只見楚青燈提着一只葫蘆站在門口，表情顯得有點氣急敗壞。

“是你？！你是怎麽打開封印的——”

他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仿佛是在突然之間意識到了什麽。最後換了個陰沉的口吻問：“雲少君是你什麽人？”

我說：“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