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捌】

這還是在師父離開之後，我第一次在腦子清醒的狀态下清清楚楚地說出這兩個字。

我聲音顫抖，鼻子發酸。

楚青燈徹底不說話了。我瞪他，他瞪我，最後是小青打破了沉默。

“我問你，七橋鎮後山上的妖是不是你殺的？”

萬萬沒想到，楚青燈居然非常幹脆而且非常不要臉地承認了：“是。”

小青氣得全身發抖：“他們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他們招你惹你了？為什麽要這樣趕盡殺絕！”

楚青燈不耐煩地兩手抱胸，哼了一聲：“那些妖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沒招我也沒惹我。”

“你——”

在我來得及阻止之前，小青在手裏幻化出一對碧油油的雙劍沖了上去。

楚青燈并沒有還手。他只是大袖一揮一卷，小青就被一股兇猛的力道了回來，狠狠跌倒。

“只不過是因為前些天有只兔妖偷食別的妖怪的內丹修煉，卻不想因此生了疫病。我收到消息的時候這疫病已經在妖物中間散播開了。我若不設法處置，只怕會傳染給山下的百姓。”

小青捂着胸口爬起來，“就算是生了疫病，也可以先把他們隔離起來，也許還有機會能治好——你憑什麽，憑什麽那麽輕易地決定他們的生死？！”

“憑什麽呢……”楚青燈故意皺眉，作出一副正在苦苦思索的模樣，然後搖頭：“不憑什麽。只是因為我想這麽做，于是就這麽做了。”

“你混賬！”

一道光繩從楚青燈手裏彈出，把正準備再次撲上去的小青牢牢禁锢在原地。楚青燈提起袍腳，踩着緩慢的步伐走到我面前。

楚青燈的個頭真的很高大。即使我站在高一個臺階的地方，仍然必須仰頭才能直視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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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了擡手，似乎是在邀請。

“你拿了少君的劍？很好，不如讓我看看他都教了你什麽？”

“不要！”小青在光圈裏掙紮着說：“你打不過他的！”

楚青燈再次抛出一道光圈，小青在那禁咒中間漸漸變回了一條蛇，動彈不得。楚青燈這才挑挑眉毛問：“你叫什麽？我不和無名之人動手。”

我橫劍在胸前，大聲報出師父給我取的名字：“懷真。”

楚青燈的臉僵住了。眼高于頂的傲慢漸漸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他突然爆出一陣狂笑：“噗哈哈哈……你叫懷真？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如癡如狂，久久停不下來。我忍無可忍，搶先出劍！

楚青燈的身體在瞬間向後平移數尺。我一劍刺空，腳下也踩了個空。險些摔倒之際，楚青燈甩袖一卷，我被一股力量穩穩地托住了。

戲谑的笑容再次回到楚青燈臉上，“再來。”

我揮手再刺。

師父統共只教過我一套劍法，這套劍法一共只有九個招式。我手裏劍光飛舞，腳下騰挪跳躍，頃刻間就把這九個招式全部用完了。

然而卻連楚青燈的一片衣角都沒有碰到。

他的步伐實在太快，快得我在出招的時候，幾乎看不清他的影子。

當我從頭再次使出第一招的時候，楚青燈伸出兩根手指，竟然硬生生地夾住了我的劍。

他皺眉說：“夠了。”

我立刻松開了劍柄，默念口訣朝他丢出一個禁咒。

看來收妖的法術對人确實沒什麽作用——楚青燈甚至連衣服也不曾動一下。

我怒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他手指一翻，把劍柄舉到我面前，哼了一聲：“少君沒有告訴過你麽？他被女妖引誘背叛師門，早就被被玉霄宮逐出門牆。他如果私下把玉霄宮的劍術法術傳授給別人，那麽玉霄宮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那人廢了的。”

“棄……徒？！”

我一時分心，那把劍“當”地掉在地上。

師父在我八歲那年把我從一只虎妖口中救下，收我為徒。在我的記憶裏，他極少會提起從前的事。他是哪裏人？他究竟幾歲了？他的法術和劍術都是在哪裏學的？他以前到過什麽地方做過什麽事？這些事，我竟一點兒也不知道。

但——

在我眼中，他始終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他雖然有些迂腐，卻始終善良，從來不會以惡意揣度別人。他嚴以律己，不殺生，只吃素，卻從來不會要我也像他那樣，在我長身體的時候還會買肉包子給我吃。他喜歡說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行的道，只是因為我還小，還不知道自己應該往何處去，所以順路帶我一程。将來無論什麽時候，只要我決定好了自己要走的路，随時都可以離開。

他大概永遠也想不到，先離開的竟然會是他。

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是師門棄徒？他究竟做錯了什麽？

楚青燈冷笑：“現在我知道了，他并沒有把玉霄宮的東西私相授受。”他嘆了口氣，轉過身去，“順便提醒你一句，這條蛇妖絕非善類。你若明知前面有火坑還要往裏面跳，我也沒空攔你。只是有一件事——以後不許你再用‘懷真’這個名字。”

“為什麽？！”

楚青燈頓住腳步，沉默片刻，說：“因為，‘懷真’是我的道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