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正月

畫堂晨起,來報雪花墜。

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

東宮秋色盡,不知覺便被這冬雪搶了風頭。

十四娘換上了冬裝,這狐皮裘還是此前阿耶托人送來東宮的,想不着已到正月。外頭的外衣也是阿娘親手所做得到紅色綢布外衣。

梅樹開了幾朵,不是很濃豔,卻在這苦寒之中聞得芳香。

“阿叔,我想要那上頭的那枝!”

聞聲而來,李适騎在一圓領紫衣袍衫的郎君身上,夠着上頭的花枝。

“适兒,你在幹嗎?”

那郎君撇過頭,面如玉,眉目溫和,緩緩将李适放下。

面前這小娘子紅色外衣襯得皮膚雪白,雙眸更似這紅梅般脫俗于世。

“小姑姑,這是适兒給你折的梅枝。”李适眨着雙眸天真無邪。

十四娘一手拿着花,一手牽過他的手:“走,小姑姑帶你去玩雪去。”

“那個……”後頭那位紫袍郎君叫住了她,“您,可是張縣主?”

十四娘打量着他,看來這郎君便是彭城王,雖知道他年尚輕,但這一眼瞧去也太過稚嫩了些,要不怎麽說江南養人。

李适不忘介紹:“阿叔,這是我的小姑姑,她馬球和騎射都是東宮數一數二的。”

十四娘笑着看着李适道:“想不到彭城王竟如此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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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倬搶答道:“我與縣主乃是同齡人!”

十四娘似是被他吓住了,而李倬也是無措地搓着手。

“那個,我在前面設有茶席,不知縣主可有興致一同共飲?”

同齡人?聽小桃提起,他還小她幾月呢?這不是養了個阿弟。

“茶多沒意思,我小姑姑喜歡喝……”

沒等李适說完,她急忙捂住他的嘴說道:“下雪日喝茶确實是件雅事。”

李适無趣地玩着前幾日張璟給他做的彈弓,朝着空中練空炮。

十四娘很少烹茶,取這純淨雪水烹的紫筍茶,茶香立刻飄散。

更被說眼下這冰天雪地,跑外頭附庸風雅來。

“三國時竹林七賢喝酒縱歌,眼下翠竹之下你我共飲這紫茶,這味醇正,勝過那流霞仙酒。張縣主覺得如何?”

“是,确實雅致。”十四娘飲茶,卻似乎一板一眼坐在夫子的課堂上。

果真是個飽讀詩書的郎君,只可惜,她如坐針氈。

“小姑姑,我們一道去打雪仗如何?”

“好!”她起身,适兒這救場實在太及時了。

張璟看着坐在席上的李倬,“殿下,我陪适兒玩會兒,您随意,先失陪了。”

李倬的眼神始終落在她身上,她和阿耶口中說的不大一樣。

看上去更加活潑靈動,難道這長安女子皆是如此?

“小娘子留步。”李倬叫住了小桃,謙和問道,“你家縣主可是不喜歡喝茶?”

“這……殿下,若是實話,我家娘子确實不大喜歡。”

李倬搖頭:“可我仔細打聽過,說是張家娘子喜好雅詩,烹茶論禮。怎得會?”

“殿下這都是從何處打聽的?”小桃笑道,“這說的不是我家娘子,倒有點像我家五娘子。”

“竟是如此。”

李倬跟在後頭,方才撣去肩上的雪。

誰知,十四娘丢出的一個雪球正好迎面砸到了李倬的臉上。

十四娘大步跑來,伸手抹去他臉上的雪:“殿下,你,沒事吧?”

李倬看着她得臉,似乎呼吸聲都能清楚聽到,忙後退一步。

“無……無妨。”

十四娘道:“殿下,要不一起玩?”

他蹲下身子,他手指修長落在雪中也是好看,握了一把雪也學着朝她丢去。

“這就對了殿下,是不是這樣的雪更有趣些?”

十四娘的明媚就好像印在了他的腦海裏。

“小姑姑,看我!”

“你!連你小姑姑都敢打!沒人性!”

李适躲在他的身後道:“阿叔,你看小姑姑這樣的,你還敢娶!”

“你這小子!”

雪地裏,十四娘追着李适,紅色小襖映襯得臉頰也紅潤。

折騰了半日,總算是結束了,李倬累着躺在席上。

身旁的綠奴心疼:“殿下今日可是累壞了,往日裏,殿下可不會做這無禮之事。”

“綠奴,今日,我很開心。”

“婢子倒是覺着是那張縣主最開心。”

“她與我想得不同。”李倬又想起了白日裏的那幕,“似乎開朗有趣很多。”

綠奴的雙眸離不開他:“殿下糊塗,那張縣主根本沒有大家閨秀之範,更配不上殿下,實則殿下可以拒了這婚事。”

他躺在床上閉眼說道:“綠奴,你退下吧。”

月光之下,小桃倒是很開心。

小桃為人簡單,開心嘴邊就會哼着小曲。

趴在席上看書的十四娘忍不住打趣:“不知道的,以為你瞧上了彭城王呢?”

“娘子,你就會打趣!”小桃說道,“今日看彭城王對娘子尤為上心,小桃就放心了。”

“上心?”

“他特意來詢問娘子平日裏喜歡什麽,讨厭什麽。”

“你都告訴他了?”

小桃忙說道:“當然不敢,您喜歡酒不喜歡茶,您喜歡騎射不喜歡繡花,不善女紅反喜歡舞刀弄劍。這一說去,怕這好好的親事都給黃了。”

“這怕什麽?”張璟嘆道,“若他認識的只是一個你們虛假出來的我,只怕未來會更加失望。既是要共度餘生,必然得真誠。”

“娘子真下定決心了?”

她眼中似有閃動,但還是說道:“明日,你約他過來,準備幾壇酒。”

李倬聽聞再度相約,高興得險些睡不着。

第二日,自然按時應約,這次在東宮她的院子裏,設了一桌酒席。她院子裏有株臘梅,正是要噴香的日子,混在這酒香之中便有了梅花酒。

“殿下随意,小桃上些菜。”

她在東宮受兩位殿下照拂,所以冬日裏也有從江南運來的果蔬。

“這是特意為你做的江南菜。”

李倬露出笑顏,看着她:“多謝,這長安的牛羊還真是吃不慣。”

“小桃,将我的菜拿來。”

說着,小桃捧上一碗羊肉湯。

李倬有些尴尬看着:“冬日……冬日喝點羊湯也暖身子。”

十四娘笑着遞給他一壺酒:“我與殿下有許多不同之處。就好像殿下愛烹茶,我吃酒,殿下吃江南菜我愛吃炙羊肉。”

“我知道。”李倬坐的很端正,但眼神是真誠的。

“我不喜歡大道理,不喜歡做規矩,不喜歡附庸風雅之事,喜歡騎射打馬球。殿下可還有什麽別的想要了解?”

“我……”李倬忽然站起身。

“昨日你向我的婢子詢問,我想當面與你說清。”

“我……”李倬還是支支吾吾。

十四娘看着他的失措,似乎早有預料:“雖說是聖人賜婚,但我也不想你不明不白地與我成婚,眼下,殿下若不願,也可向聖人說明退親,我不會責怪你。”

“不,不是。”李倬想要解釋,卻總是嘴笨,“我是想問,縣主這兒可有筆?”

“你要筆作甚?”

李倬解釋道:“方才縣主說的,喜歡的,不喜歡的,可否再告訴一遍?”

張璟忽然愣住了,随後讓小桃拿了紙筆,他果真列了所有她說過的話。

“你……你記這些作甚?”

李倬小心收起紙:“如縣主所說的,你我性格不同,喜好不同,但所謂的相識相知,便要不斷地磨合,若我多了解你一些,定能讓你多快樂一點。”

張璟輕嘆道:“可我是不會為了你而放棄自己熱愛的事。”

“我也一樣。”李倬堅定道,“誰說只有喜好相同的人才能走到一起,不同之人,說不準能瞧見更多的景色呢?”

她原以為他只是一個沒長大的小郎君。

可他話一說出口,便完全堵得她沒話可說。

若她是尋常小娘子,此刻定是愛慕不已。

小桃站在她身側:“我覺着彭城王挺好的,他對娘子是真心以待。”

“可我與他并不相愛,豈能辜負他的心意?”

小桃搖頭:“自古兩情相悅的能有多少,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子眼下還是聖人的賜婚,便別想着法子自找麻煩了。”

外頭,幼娘匆匆派來,手裏抱着什麽。

“縣主,建寧王殿下終于有消息了。”她從懷中遞給它一只草上飛,是一只猞猁,和阿豬一樣的猞猁。

“是殿下托人送來的。”

十四娘接過猞猁,入東宮後不久,阿豬就沒了,聽聞是不吃不喝數日,犯病走了的。她傷心了好幾日,想不到今日這只猞猁與阿豬如此相像。

“殿下如何?”

幼娘道:“信上說一切安好。”

“小桃,替我研磨。”

十四娘坐在桌案之前,揮筆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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