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回宮

洛陽陝地連連敗退的消息,還是傳得長安城人盡皆知。

眼下退守潼關,若潼關再失守,長安便岌岌可危。

“陛下,這潼關還是得找能人來守。”大臣們擔憂。

數月前還坐得住的聖人,眼下也在大殿上來回踱步。

“你說找何人來守?封常清高仙芝二人都被賜死了,我唐軍還有誰?”

“陛下,臣覺着。”上前那人乃是哥舒翰部下的王思禮,“安賊以讨伐楊國忠為名進兵,若我們将楊國忠交出去,他便沒有進兵之由。”

楊國忠在殿上這一聽自然腿軟跪地道:“臣若能為大唐阻止戰亂,定當死而後已。只是安賊狡詐,奪權之心昭昭,臣不畏懼死,怕無人為陛下分憂。”

聖人重感情,再者已賜死了兩員大将,眼下再殺楊國忠,大唐更是內亂。

“若你不死,可還有妙計?”

楊國忠看着底下的王思禮道:“陛下這是忘了西平郡王哥舒将軍。”

王思禮眼眸一動,忙說道:“陛下,将軍前不久身患風疾卧床不起,眼下還在養傷。”

聖人皺眉:“可還能出戰?”

還未等王思禮答,楊國忠便說道:“戰國時的廉頗雖老,卻肉多飯健尚精神,只為為國效忠。相信哥舒将軍定有如此魄力!”

眼下的大唐早已千瘡百孔,潼關是最後的希望,聖人也就只能派出了這位老将。

長安清晨鼓聲依舊響起,今日便還是平靜安和的一天。

“娘子以往一入春便要挑些明亮衣裳穿上,這些日子穿得好素雅。”小桃替她梳頭忍不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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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裏,十四娘這一身淺青色的外襖,百合髻上只是簡單點綴了些珠釵,似乎顯得面容更加消瘦了不少。

“小姑姑,這是标準的美人。”李适倒是嘴甜。

“适兒嘴甜,小姑姑最喜歡了。”十四娘掐着李适的臉。

“聽阿耶說,小叔叔就要回來了。”

十四娘手中的茶盞一停:“是啊,也有數月了。”

“适兒很少見到他,小姑姑,他是怎樣的人?”

“他啊……”十四娘笑着摸着他的腦袋:“應是這東宮裏最美好的人了,等他一見适兒,定會比姑姑還喜歡你的。”

“那比倬阿叔還好嗎?”

十四娘笑而不語。

外頭綠奴又上門,這幾日李倬外出辦公不在,便是她日日奉命前來。

“縣主,這是殿下新得的江南織錦,讓婢子送來。”

小桃倒是比她積極,接過織錦:“彭城王對我家娘子可算是用心,這些日子我們這小屋都快裝不下了。就差怕整個江南的好景都搬來。”

綠奴神色有些不自然:“我家殿下天真的很,娘子這心計可是招架不住。”

“你這什麽意思?”小桃看着他。

聽外頭有争吵,張璟這才走了出去。

“怎麽了?”

小桃揚了氣勢:“綠奴,我家娘子怎麽說也是你未來的女主子,莫要這般沒規矩!”

綠奴見十四娘出來連忙跪下,雙眼通紅:“縣主,我與殿下自幼長大,從未離開過。我知縣主不喜歡我,但請念在我是殿下的舊人,原諒我對殿下的一片赤誠。”

“舊人?”十四娘看着她,綠奴這楚楚可憐的樣,倒像是受了欺負,“你這是說我是新人?還是指你家主子是個喜新厭舊之人?”

“自然不是,綠奴自知無法同縣主相比,但也是真心侍候殿下之人。”

十四娘雖說未經宮闱,但也瞧得出這勾欄瓦舍的伎倆:“你退下吧,同彭城王殿下說,這禮不必再送了,若要送明日換個人來。”

“綠奴可是說錯了話?”她雙眸楚楚可憐,卻暗喜挑釁得逞。

“我自幼嬌寵慣了,脾氣也不好,入東宮以來是收斂了不少。”十四娘笑道,“只不過你生錯了性子,生了個我讨厭的性子。”

綠奴擡眸:“我雖身份低賤,卻也不能讓縣主如此羞辱。”

“身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人卻有低賤之人。”

綠奴紅着眼:“娘子如此,可是要後悔!”

十四娘看着她,微微笑着,語氣雖平淡卻字字有力:“若你快走,我也眼不見心不煩;倘若再留在這兒,我接着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綠奴不敢言,這新娘子竟一點不怕在夫家抹黑,賢良淑德她倒是一樣也不占。這心機遇上個缺心眼的,倒也無處使勁了。

綠奴走後,倒是小桃一臉不高興。

“怎了?”

小桃氣惱:“她回去定會向彭城王告狀去。”

“那便讓她去。”

小桃更急:“娘子!你怎麽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清譽。”

“彭城王并非不講理之人,我與他第一次見面時,便說得很明白。再者,那綠奴說的對,我本無真心,他于我有恩,不該如此辜負。”

小桃委屈低下頭:“就娘子這死腦筋,定是要吃虧。”

十四娘安慰道:“适兒找我去看馬球,你去嗎?”

正當她瞧着小桃這副着急樣,忍不住笑。

幼娘從外頭跑來,氣喘籲籲:“殿下……殿下他們回來了,眼下剛進宮門!”

數月的時光,沒有李倓的東宮,雖不算冷清,但總覺得少了什麽。

眼下他回來了,所有的期待卻開始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縣主怎麽不走?”

“我稍稍梳洗下,你先去。”

幼娘頭也不回地跑去。

她沒有匆匆忙忙趕去,還是在那日沒有追上他的甬道上,慢慢向前走去。

遠處的身影越來越近,好似十分熟悉。

十四娘認出了他,終于忍不住跑了過去,顧不上學得的宮禮。

她靠近,瞧見了那個少年面容消瘦不少,眼下多了一道長長的疤,嘴唇幹裂着,周圍長了不少胡渣,看上去狼狽不看。

他是李倓?

是,他是。

可又覺得他變了許多。

十四娘也不知為何,望着那個滄桑的男子,眼眶不自覺地濕潤起來。

“不哭,阿兄答應你回來了。”李倓微微拍了拍她的肩,聲音平淡帶着沙啞。

十四娘擦着眼,看着他:“你的臉,怎麽會……”

李倓眼中略有疲憊,但笑着安慰道:“怎麽阿兄多了一道疤,你嫌棄了?”

“不是。”十四娘搖頭,長久不知該說什麽。

他曾是東宮風朗俊逸的建寧王,他的眼中卻仿佛沒有光了。

十四娘看着他憔悴的模樣說了句:“阿兄,這幾月定是辛苦了。”

聽到這句,李倓眼中微微動容。

然後看着十四娘,微微點頭:“你先回去,阿兄還要趕着去找阿耶回話。”

“那,我明日找你。”

“去吧。”他笑着朝她揮揮手,裝作沒有事的模樣。

那個曾經在大唐馬背之上朗笑暢意的少年,似乎一下成熟了,即便是笑,也是刻意。

這數月的時光,究竟發生了什麽?不是一切安好嗎?

回去以後,李适在院子裏蹲着身子看螞蟻。

他嘴裏嘟囔着:“小姑姑,我今日見了小叔叔,可他和你說的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李适奶聲奶氣:“我同他欣喜打招呼,可他卻不搭理我。”

想起今日他的那副模樣,定是很疲憊了。

“許是小叔叔打仗累了,适兒會理解的,對嗎?”

李适點頭,随後激動問:“小姑姑,那我們什麽時候能見倬阿叔呢?阿叔說,定要從江南給我帶那處的好玩意。”

“你這是想好玩意兒了,還是想你的阿叔呢?”

李适笑着:“都想!”

夜裏,東宮那處傳來消息,說是建寧王白日與太子争吵過後,便一怒之下出了東宮。

“三兄平日雖做事大膽,卻從未頂撞過太子。怎得會?”

幼娘坐在席上:“我今日見過陳雲之,他說,封将軍與高将軍都被聖人處死在陝地了。”

李倓信中提及,封常清是他的恩師,更是他一生最崇拜之人。而高仙芝又是大唐名将,這兩位恩師紛紛離去,此事對他打擊不小。

那眉間多的幾道皺褶,定是為了這件事。

“今日,殿下便是因此事與太子争執?”

幼娘點頭:“建寧王殿下從陝地回來,入東宮之後便直奔太子寝殿,匆匆見了太子,便揚言要為封将軍與高将軍伸冤。随後,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小桃湊近:“是何話?”

幼娘搖頭:“不該說的話,婢子也不便再提及。”

十四娘似乎心中有了答案:“賜死的這二位都是大唐的戰将,眼下戰亂四起,聖人自斷兩臂,沖動之舉,大唐定是更難相抗。”

“縣主此話可不能到外出說,正因戰敗,聖人大怒,眼下處死了不少人。”

“看來,他是和太子也說了大唐眼下的處境,說了對聖人大不敬之言。”

幼娘見這娘子口無遮攔的,只能微微嘆氣點頭。

小桃小聲道:“可這長安城都在傳,說是安賊就快打到長安來了。眼下人心惶惶,倒是那安賊如破竹之勢,娘子,不如,我們也逃吧?”

逃?她能逃去哪兒?

十四娘眼下不過是東宮之中無足輕重的籌碼,或許也随時會變成大唐這場災難洩憤的工具。

今夜的長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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