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是我二姐!”少年指着屏幕。
一陣風吹過,是剛才高調炫富的車隊從行人身邊飛行器似的嗖嗖嗖過去,吹得她一頭發絲好像蒲公英一樣飛起來。
林輕的頭發還沒及肩,監獄裏頭規定,刑滿前三個月才可以留頭發。她進去前一側的頭發已經及腰,判決下來後全部剪掉。
她在風中理了理頭發,盯着黃毛少年看了看:“你是于二晴的弟弟?”
少年挺了挺背:“你認識我姐?”
林輕抽着嘴角:“現在誰不認識她?”
少年非常贊同:“也是!你想要我姐的簽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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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寧好像很忙,晚上八點多回家的時候,林輕正坐在拆遷房外的水缸上啃黃瓜。她人輕,坐在水缸沿兒晃着兩條腿折騰,缸也沒倒。
他下巴上青了一塊,臉上扔擦着很厚的粉,整個人看起來好像剛吸過毒似的。
看見林輕,燕寧不自在地把手裏的盒飯放在臺階後頭,找了堆磚頭抹了抹:“姐你來了怎麽沒打個招呼?吃過了麽?見着楚喬姐了麽?她怎麽樣了?”
林輕“嗯”了一聲,敷衍道:“她沒怎麽變。”随後問,“你知不知道哪裏招工,包吃包住?”
燕寧不理解:“姐,你不想在那房子裏住了?!”
林輕聳聳肩:“客人太多。”
燕寧半天才反應過來,趕緊彎腰擺手:“姐!不、不是我說出去的!我誰也沒告訴!打掃都是我自己去的!”
林輕跳下來拍了拍他:“我知道。總之,有沒有這樣的工作?工錢無所謂,熱鬧點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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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熱鬧越安全。
燕寧低頭想了一會兒,一拍腦門:“別說,還真有個!以前在老家一起混的兄弟,這幾年也不知道哪搞了筆錢,現在在橫濱路開咖啡館。”見林輕不理解,解釋道,“白天開咖啡館,晚上就變成酒吧,因為每天淩晨三點才關門,所以免費給員工提供住宿。”
他說完,有點擔憂:“不過……是個給人端咖啡倒酒的工作……姐,你還是別去了,我再給你想想別的……”
林輕好似完全沒聽見:“要面試嗎?招刑滿釋放人員嗎?”
這幾句話聽在燕寧耳朵裏有點玄幻,他嘗試想象了一下林輕穿着制服給客人端茶倒水抹桌子的畫面……
真的不會上演動作片嗎?
“姐,那地方……晚上有點亂……你可能……不習慣……”
林輕:“能比監獄裏頭還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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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收盤的時候,林輕再一次見到了姜楚喬。
這一次她只點了兩份,邊吃邊聽姜楚喬彙報:“今天大盤幾乎沒有浮動。就像你說的,一萬封裏頭有大概1500百封是預測準了的。你是打算趁熱打鐵還是……”
林輕把勺子一扔,擦了擦嘴:“針對這1500封郵件繼續發,還是從-200到400之間取值。另外預測錯了的8500封也不急着放棄,随便填個數發出去好了。”
說到這兒姜楚喬也大概猜到林輕要幹什麽,有點激動又有點不安:“到時候真的會有人給我們投錢?林輕,你和我說實話,這事兒你有多少把握?”
林輕很聽話地老實說:“我不知道。”仍舊是吃完就走,“不過騙人這種事,一般都沒什麽成本,大不了再被抓進去罷了。”
姜楚喬其實膽子一向不小,不然也不能拎着張假證招搖撞騙許多年。
但所謂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膽大者有所敢為有所不敢為。這種找一萬人搞詐騙的事情,姜楚喬還是有點小小地不敢為:“林輕,我們這麽幹,會不會進去?”她身子前傾,湊近了看林輕,“有句話我很多年前就想問了……”
“林輕,你就從來不知道怕嗎?”
林輕把200塊扔在桌上:“錢還你,楚喬姐。”說完站起來拎起大布包,“這次我不是要騙錢,我确實打算做點投資。”
姜楚喬不信:“你根本沒有實際操作經驗……如果賠了呢?”
“賠了……”林輕把包背在背上,“就算他們倒黴。”
姜楚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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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路的東城,白天只有一層營業,看着不過是富麗堂皇中帶點小清新的咖啡廳;到了晚上咖啡壺收起來,酒瓶子擺上去,二樓舞池一打開,就變成了披着酒吧外皮的夜店。
領班站在吧臺後頭,一邊擦咖啡杯一邊頭也不擡地問:“姓名?”
“林輕。”
“年齡?”
“二十三。”
“性別?”
站在一邊兒的燕寧上前一步:“孫茜姐,這人都擺在這兒了……”
孫茜擡頭瞟了眼燕寧,冷哼:“我面試還是你面試?”
燕寧畏畏縮縮說不出話來,林輕回答:“女。”
孫茜把咖啡杯擺成一排,這才擡起頭瞅了一眼林輕,很快就移開目光:“是本地人嗎?”
“是。”
“學歷?”
“高中畢業。”
“是夠低的。怎麽沒念大學?家裏沒錢?”
燕寧頭上汗都要下來了:他怎麽就忘了,這孫姐也是個刺兒頭,脾氣直逼當年的林輕。別說一山容不容得下二虎了,這點地兒夠不夠她們倆打架都是問題。
就在燕寧做好“只要林輕一發飙就立刻舍身取義抱住她離開現場”準備的時候,聽到林輕平靜回答:“成績不好。”
孫茜“哦”了一聲:“挺老實啊。以前幹過麽?都有什麽工作經驗?”
林輕難得十分配合:“沒有工作經驗。”
孫茜放下手裏的布,走到林輕面前,仔細打量她幾眼:“高中學歷,今年23,沒有工作經驗。你前幾年都幹什麽去了?不會是有什麽不正當的工作經驗吧?”
“坐了三年牢。”
眼前一黑,孫茜正略誇張地張着嘴站在她面前,瞪了眼燕寧:“才放出來?我說燕寧,你最近辦事越來越飄逸了啊,吃過牢飯的都敢往我店裏領了。”
縱然燕寧是個別人踩他一腳、他還給人家擦擦鞋的好脾氣,臉上也有點挂不住了:“孫姐,你怎麽說話呢?!吃過牢飯怎麽的了?我也吃過啊,咱店的老板東哥當年還是和我一起進過少管所。”
孫茜走回吧臺,單手翻了個高腳杯給自己倒了杯酒:“你再大聲點,最好讓全店都知道老板以前的事。”對着說不出話來的燕寧翻了個白眼,“不敢說了?不敢說就快把人帶走。這麽大尊佛我可請不起。”
燕寧躊躇半天,上前一步:“東哥在不?我和東哥說去。當年咱們在裏頭還是上下鋪的,東哥的褲子都是我洗的,東哥不會這麽不講情面。”
孫茜呵呵一笑:“去啊,再講一遍你怎麽給他洗褲子的事,反正你都講了十幾遍了。我倒要看看你還能靠褲子關系賴多久。”
燕寧的臉“蹭”的一下紅得像剛偷看了鄰居小花洗澡,細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東哥不會像你這麽想的,東哥……”
一只電話砸在他面前的吧臺上,孫茜敲了敲杯子:“這麽有信心,你現在就給老板說,讓他給你開後門放個沒經驗還有前科的進來?最好一個月再給她開兩萬塊好了。”
燕寧盯着電話說不出話,只垂在體側的手不自在地一抽一抽,半天沒動作。最後還是林輕扛起大包叫了他一句:“燕寧,走吧。”
外頭難得有幾分太陽,燕寧心事重重地跟在林輕後面,半天擠出來一句:“林輕姐,你別生氣,她那個人就是那樣,捧高踩低的,對下頭的人從來沒個好臉色。”
燕寧十分不安,按照他腦子裏的劇本,林輕剛才應該已經把東城砸成東荒,把孫茜揍成孫子了。
可是她沒有,她不但沒有,還脾氣特別好地招呼他走了。
這讓燕寧一路上都神色恍惚的,生怕林輕是出來買西瓜刀,買完了回去好拼命。
就在他神情緊張眼神直往五金店瞄時,卻聽林輕問:“我原來也是這樣吧?”
燕寧一愣,趕忙擺手:“姐,你和她怎麽能一樣?這不能比啊姐,你比她……”
林輕點頭:“是,我比她有文化。”
燕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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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拿到工作,又把東西扔回20塊錢的小旅館。晚飯前燕寧接了個電話,連飯也沒吃就出去了。
摸了摸兜裏的180,她決定省一頓是一頓。
到了晚上11點的時候,堅強少女林輕餓得趴在盡是煙頭洞的小旅館床上。
一番掙紮之後,她抽出10塊錢扶着牆挪了出去。
風還是有些涼,她在街頭十分有目的地走着,可惜經過的餐館大多已經打烊,有幾家還開着的,還是看上去180都不夠來碗湯的。
繁華的街道,層層疊疊的路燈和車燈,冷風吹得她的小身板直哆嗦。
這個時間在外面走的大多是呼朋喚友或是攜家帶口的人,放眼望去,幾乎沒有像她一樣孤家寡人在路上飄面條的。
在23歲的某一天,沒錢、沒工作、沒朋友、甚至沒飯吃的林輕,穿着破棉襖站在街上,在這個孤單寂寞冷的夜晚,打了個應景的噴嚏。
轉了半個小時,可算看見個便利店。剛要沖進去搞盒泡面,不經意看見映在身邊玻璃牆上的一個側影。
兩秒鐘後,林輕毅然決然沖進了這家午夜還在營業的高檔茶館。
沒想到大半夜喝茶的人還不少,竟然三三兩兩一桌,把不大的茶館坐了個半滿。
一群随時可以跳起來制服入侵者的肌肉塊聚在一起喝茶……這人真是走到哪都好大排場。
林輕掃了眼因為她的進入而齊齊把屁股從椅子上掀起來一點的“客人”們,直接走到窗邊的角落裏。
在那裏,之前在便利店見過的馬甲肌肉男,正背對着她坐着,聚精會神地盯着桌上的棋盤。
他的對面,那人穿着一件灰色毛衣,袖口和領口處整齊露出裏面的白襯衫,襯衫扣子一直系到脖頸,停在尖尖的喉結下兩指處。
他閉着眼睛坐在那裏,若不是眼下那顆淚痣,倒像極了老僧入定;可一加上那顆欲拒還迎的痣,畫風又變得有些暧昧不清。
林輕對馬甲男比了個“我只是來看熱鬧”的手勢,抱胸在邊上看了一會兒。
只見馬甲男每走一步,就報兩組數字,分指在棋盤上的起始和結束位置;男人聽到數字以後,仍是閉着眼睛,想一會兒,拿起筆在桌上的白紙上也寫下兩組數字,馬甲男再照着這兩組數字在棋盤上移動棋子的位置。
林輕看得幾乎吐血:這都是一群什麽人什麽愛好?這種時間,這種地方,一大幫子保镖坐在這兒,陪一個啞巴下盲棋。
關鍵是,他下的如果是國際象棋或者圍棋之類,林輕還會覺得可能是拍電影,可這人一臉莊重帶着一大票人在這兒下的是……
跳棋……她五歲以後就沒碰過的跳棋……
她其實本來只是餓,可是現在心裏卻有一股火,一拱一拱地往上沖。
據說相當一部分周游過世界的人,回去後都會得上或輕或重的抑郁症,是因為一時無法接受從高大上到平淡無奇的落差。
現在林輕的抑郁就源自此。
林輕爆發的時候,他正在紙上寫一個數字。她一把抽掉他筆下的紙,引得反應奇快的馬甲男立刻跳起來把她按在了桌子上。
她咬着牙,艱難地擡頭對才睜開眼茫然看向這一幕的男人淡淡說:“喂,想要回你的4200塊,就出去陪我打一架。”
找個人痛快打一架……
這個心願,她攢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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