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這世上有一個詞叫目眦欲裂。
林輕一直都記不住那四個字究竟是怎麽排位的,因為她沒法想象一個人怎麽能把眼睛瞪到要裂了。
她這幾年運氣不那麽好,至少沒有此刻站在王信宏身邊的張超好。
張超的文化水平要高一點,對這四個字的領悟比她要強一點。
所以他更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因為王公子的臉想到這個詞。
兩秒鐘後,他看到王信宏掏出手機。
他看着五十米外血紅的一條線,聲音低啞而僵硬:“我是王信宏……”
他說話的時候,才從石化狀态回過神的尹俊希開始用鳥語叽裏呱啦地喊話,張超還沒來得及搭一把手,打電話的那個已經一腳把尹公子踹翻在地,腳下生風朝着路中央走去,邊走邊對着電話裏講:“五分鐘內,信宏總部。”
綠燈變黃又變紅,紅燈變綠,路口一片混亂,行人和車輛都被堵在中間。
被砸的車主從車裏滾下來,對着從天而降的血葫蘆發愣,他邊上的女人反應要快一點,迅速撥了110報警。
丁巾巾從地上爬起來,踢掉斷了跟的高跟鞋,朝着車頭已經撞凹進去的銀灰跑車小奔。
肇事車輛和李洛基的車都是剛開始加速,所以前一刻撞在一起還不至于同歸于盡。只是跑車畢竟不是悍馬,這麽一撞就基本報廢。
丁巾巾剛奔到車側,還沒來得及救一救英雄,英雄自己推開車門下來了。
李洛基撥開安全氣囊,拔掉手心裏兩塊玻璃,站在原地緩了幾秒鐘,發揮一米九的身高優勢,走過去将已經壓變形的駕駛室門活活拉開。
丁巾巾誇父逐日似的跟在後面,牙一咬,按照一般劇本扯下一條袖子:“哥哥,你手傷了,我給你包一下。”
明顯,這出劇本現在不是這麽演的,明顯,撕袖子這招是古裝片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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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洛基抹了把眉骨上的血,笑得有些瘆人:“你讓開。”
丁巾巾聽話退開兩步,還沒來得及使出下一招補血,就見李大公子單手把駕駛室裏的人拖出來,揪着對方頭發往車身一頓猛砸……
丁巾巾拎着半截袖子原地飄零。
13歲第一次見他,他一身貴氣高高在上。十多年裏,那是活在紙醉金迷溫柔鄉裏的少爺,肩不用扛,手不必提,想挪張椅子,有一群人沖上來代勞。
怎麽會變成這樣?!
這哪裏是貴公子,簡直就是真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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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出了車禍,大半要立刻昏或者死過去,林輕雖然質量好耐磨損且有經驗,也做不到一臉血地從引擎蓋上跳起來來一段廣場舞,最多就是在昏死前把自己20塊錢買的小包纏手腕上。
意識模糊中,她隐約感覺自己被擡上了車,有一個低沉且陌生的聲音在耳邊念來念去:“通知陳大夫、鄭大夫、孫大夫……”
林輕靜靜等着,等着下一句經典的“她要是有事你們一起陪葬”。
等了好久,除了滴答滴答的儀器聲,什麽也沒有。
唉,果然自己從來沒有公主命。
意識越來越沉,昏過去前她才機智地發現對方說的是“萊茵”。
貴得賣兩個腎也付不起醫藥費的萊茵!
林輕顫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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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隐約覺得腳心有點癢。
這個感覺讓她有點糊塗,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是她玩車玩得挺兇的一年,那一年一直不聲不響的劉宗弄了一輛s7雙渦輪。
換車這個事讓劉宗比換女人還有面子,他誠摯地邀請了所有狐朋狗友們上他的新歡。
最後給面子的只有林輕一個。
那晚出發前李洛基照樣丢給林輕一個小號頭盔,林輕笑嘻嘻又給丢回去了。
她指了指在駕駛位上略緊張的劉宗,義薄雲天:“行啦,給劉慫個面子,不然一會眼淚都要飛我臉上了。”
那天開始前大家弄了點草,所以開車的時候都有點瘋。劉宗一向慫,但架不住車上有個萬年熱血少年林輕,一直指着前頭快看不到屁股的幾輛車:“劉慫啊,你敢把油門踩實點嘛?你花一千多萬買了輛黃包車嘛?”
劉宗額頭上都是汗,被風吹得冷飕飕的,一咬牙,一腳油門把雙渦輪踩飛出去了。
好不容易追上李洛基和陳衡幾個,林輕隔着線打了個口哨,對人都快虛了的劉宗又下了命令:“劉慫,超他們!”
劉宗都快哭了,結結巴巴地:“沒……沒線了啊……咱們就跟、跟着吧?”
林輕聳聳肩,對他比了個鄙視的手勢。
這個手勢對劉宗心靈上的創傷是很大的,他小短腿一蹬,雙渦輪就上了逆向道。
林輕本來還在吹風,眼見着面前景色變了,一擡頭對面一輛卡車迎面過來。
她瞬間精神了,急道:“劉宗!!!!”
劉宗換線前沒看清楚,現在眼看貨車壓上來,下意識往左一打方向盤。
所以老司機總是告誡大家,副駕駛的位置其實是最危險的,因為遇到危險時司機都會下意識讓自己先躲開,這時駕駛座正後方才是最安全的。
林輕還沒反應過來,比她還大的貨車車輪就那麽朝着她碾過來了……
慌忙中她訓練有素地解了安全帶,身上一股大力,是劉宗拉了她一把。
那一晚一千多萬的s7被壓成一只鏟子,就差了那麽半米,鏟子上就要多一顆壓扁的腦袋。
林輕和半個車身一起飛了出去,她從被變形的車門底下爬起來的時候,眼前有點模糊,一伸手,摸着一臉的血。
她記得那天有人向她大步走來,走到後面膝蓋彎曲,他跑了起來。
林輕記得自己那天頂了一腦袋血還有點高興,高興得她還好心情地去拉地上捂着眼睛的劉宗。
拉着拉着她也倒下了。
那一次頭部受創,她睡了幾天,不知道過了多久,感到有人在撓她的腳心。
林輕開始是不想動的,可耐不住那個小妖精沒日沒夜地撓。終于在第三天的時候她受不住了,睜開眼吼一聲:“夠了啊!”
癱軟地坐起來,發現自己身處病房,外面黑乎乎一片,一看表,淩晨兩點半。
月光透過窗簾擠進來一點,她看清剛從床尾直起腰的罪魁禍首。
他依舊一身光鮮亮麗,故意漏掉的兩顆扣子下面露出半截鎖骨。手裏拿了根小臂那麽長的白羽毛,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洪荒神獸身上拔下來的。
他站起身來,兩人目光就這麽對上。林輕喉嚨裏很幹,半天用和變态交流的語氣問:“英雄,你淩晨兩點來撓我腳心,這是個什麽計劃?”
英雄把手裏珍禽異獸的羽毛往垃圾桶裏一扔,手插進褲兜裏,真真假假:“沒什麽計劃,看你死沒死。”
林輕愣了一下,摸了摸腦袋:“對了,劉宗怎麽樣了?”
“沒什麽事,”他一提褲管在她床邊坐下,“碎玻璃劃了神經,左眼視力以後受點影響。”
他伸出只手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把她彈回去躺着,說道:“我先瞎他一只眼,剩下的你養好再自己做。”
林輕趕緊去抓他手腕:“洛基哥哥,別!這次是我的錯,是我一直讓他超車。這件事上我欠劉宗一輛車。”
她說完這些又有點困,眼睛眨巴眨巴又要睡,睡前還不放心,怕李洛基真幹出什麽來:“何況不是他最後拉我一下,我現在就不是躺在這兒了。這麽算來,我欠他兩份人情。洛基哥哥,你別對劉宗下手啊。”
李洛基站起來,單手給她拉了拉被子,又走到床尾拉了拉,才開了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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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上癢癢的,迷迷糊糊中她以為自己還是十幾歲那年,心裏還在為劉宗吊着。
醒來的時候,入眼的是黑漆漆一片,她看了看床頭的電子鐘,淩晨兩點四十分。
與記憶中有些相似,除了她現在全身都動不了。
按照林輕以往的性子,沒事傷個筋動個骨簡直是家常菜,一年不進個幾次醫院都對不起林緣在股市上的風生水起。
不過這半個月內躺進來兩次,她也算是破了紀錄。
她扭了扭脖子,大概了解了一下周圍情況。
女主角一覺醒來,看到男主角胡子拉碴、雙眼通紅守在床邊……這種劇情果然搖一萬遍大轉盤也停不到林輕身上。
林輕想叫人,但開口只能發出嘤嘤嬰幾聲,這種娘兒們得不能更娘兒們的腔調讓她自己都覺得丢人;床頭倒是有個按鈕,可她手腳都虛得沒知覺,只能用下巴去夠。
試了幾次,試出一身汗,林輕直挺挺躺在床上,盯着黑暗裏的天花板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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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護士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瞪着一雙眼睛在病床上挺屍。
護士剛要出去叫人,聽到一個特別沙啞且死不瞑目的聲音:“水……”
護士訓練有素地出去拿水,回來的時候帶進來的不止是水。
他穿着一件素色的襯衫,把手裏的金屬托盤放在床頭。
護士在王公子面前顯然有點拘謹,小心翼翼給林輕換了藥,又交代了幾句,才有眼色地推了車出去,臨走還體貼地關了病房門。
病房裏安靜下來,林輕盯着病房裏暗花的牆紙和很家居的擺設發呆。
按照她以往的經驗,病房布置得越不像病房,住院費就越像在總統間開房。她扭着脖子環視了一圈,自覺不管是賣身還是賣腎都不夠了。
這麽想着,不覺兩眼一黑。人受傷的時候都比較脆弱,脆弱的林兄弟現在只想就這麽一黑到底了。
林輕在這黑着的時候,卻感到唇上有東西戳來戳去,她掀了掀眼皮,看見不會說話的那個手裏拿了個玻璃瓶子,密封的瓶口插了根吸管。
看見林輕拿眼珠子瞟他,他不自在地避開她目光,嘴唇動了動,聲音有種說不出的青澀:“吸……”
林輕渴了一晚上,聽話吸了幾口,嗓子裏好了不少,低聲問:“你在這幹什麽?”
身邊傳來紙頁沙沙的聲音,是他放下瓶子去翻早已準備好的小本子。
小本子上已經寫好了幾行字。
林輕掃了一眼,收回目光:“眼睛疼,看不清。”
他抿了抿唇,拿着本子找了個好角度,舉在她面前。
林輕索性閉上眼睛:“不想看。”
“那天見過你……心裏不舒服……出去走了走……手機丢了。”他端着本子一字一字的念,有一種為革命犧牲的覺悟,“後來才……找到,抱歉。”
林輕把眼皮又掀了掀,讓矯情來得更猛烈一些:“沒看到而已,你又不是我保镖,有什麽好抱歉的。”
他安靜了能有一分鐘,低着頭從床頭的紙抽裏抽出幾張紙巾,手指靈活地搓搓卷卷,就這麽卷出了一朵玫瑰花。
他把玫瑰花放在她手邊,目光在病房每個犄角旮旯都走了一圈,才不太好意思地說:“別……生氣……”
好似覺得語氣有些生硬,他又在末尾加了個兩個語氣助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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