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蔣祐?”
楊侯倫從一頭走過來,見蔣祐袖上臉上鮮血斑駁,皺起眉頭。
“他們打的?”
蔣祐擺擺手,“沒大礙,你回去吧。”
蔣祐以為這番話是象征和平的橄榄枝,卻不料被楊侯倫解讀為吹響戰争號角後飄揚着的軍旗。
不一會兒,包廂裏呼啦啦出來一群人,沈深首當其沖,走到蔣祐細細地詢問了一番,沉着臉看着對面的窦理和方忍冬。
“你們打的人?”
窦理仰着脖子,“是我打的,怎麽了?”
方忍冬叼着煙,舉起兩只手,又把煙重新夾在指間,目光含笑走到一邊,“我是友軍。”
沈深打量着他,把視線重新投在窦理身上,“是你打的?”
蔣祐拉住了沈深,“你別緊張。”
沈深怒意未消,視線在蔣祐被打青的鼻子和手指縫裏的沒燃盡的煙上轉了一圈,“你先閉嘴。”
窦理一副盛氣淩人的派頭,“我打他是活該!小兔崽子我告訴你,不是什麽人你都能惹的,下次要是再讓我看見你和方忍冬糾纏不清,我見你一次打一次!”
沈深忍了又忍,聽到這句話也忍不住,攥緊了拳頭就往上沖,卻不料被酒精上頭的道光提前了一步。
道光從人群中撞出來,提着酒瓶子在扶手上猛地一砸,玻璃渣子飛濺,酒瓶子剩下參差不齊的半邊。他舉着酒瓶子對準窦理,眯着眼睛,粗着嗓子,“你他媽有膽子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旁邊包廂有人探頭出來,見窦理和方忍冬都在風暴中心,急忙湧了出來。原本就是同個母校,且只隔了一屆,自然有不少熟識的面孔。班長主動上前找到聚會負責任說明了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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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理打了你們班的蔣祐?”
道光晃了晃酒瓶,示意班長讓開,把酒瓶子對準窦理,“你剛才叫誰小兔崽子?蔣祐也是你能得罪的?”
人越聚越多,被道光用酒瓶子指着的窦理雖然冒冷汗,依舊不服軟,“我說的小兔崽子就是他,你敢把我怎麽樣?”
班長聞言也皺起了眉頭,對面的負責人在臉上堆起歉意的笑,沈深開口了,“你不想好好說話,那就私了。敢把你怎麽樣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方忍冬原先靜靜地倚着牆抽煙,見窦理依然死鴨子嘴硬,稍稍調整了站姿,清了清嗓,“蔣祐……”
蔣祐看向他。
“剛才我們的談話你聽去多少了?”
“不少。”
方忍冬刨根問底,“從哪一句開始?”
蔣祐忖了忖,忍住沒說。
方忍冬會意,“看來的确不少,你也算掌握我的猛料了。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
蔣祐笑着擺手,“做什麽交易,你的人你帶走,我的人我帶走,咱們兩清。”
方忍冬凝注蔣祐數秒,又看了看他身邊的沈深,垂眸吸了口煙,“也行,那你先帶走你的人,不過人情我是不會還的,窦理算哪門子我的人。”
“不用你還,”蔣祐轉過頭,“大家散了吧,給我個面子。”
道光瞪着眼睛,“就這麽放過他了?”
“給我個面子……”
本就為蔣祐出頭,大家依言散去,平息了此事。但所有人心裏都明鏡似的,若非方忍冬出言相助,道光和窦理十有八九要幹起來,方忍冬兵不血刃,着實讓人既摸不着頭腦。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哦不,冤家見面分外路窄,被沈深和拖着酩酊大醉的窦理的方忍冬在酒店門口相遇。
天空中還飄着雪花,方忍冬扶着窦理,“回去記得上藥,這混小子手勁兒大的很。”
沈深搶先一步,“我是醫生,知道該怎麽做。”
沈深的敵意彌漫,方忍冬不以為意,站在路邊招來輛出租車,在司機的攙扶下把窦理塞進後座,關門前想了想,忽然擡起腿猛地朝他踢了一腳。
司機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方忍冬心情暢快地笑了笑,低聲報了個地址,出租車揚長而去。
蔣祐沈深與同學們互相告別,方忍冬避開人群站在路邊,在飄雪的夜色裏擡頭看遠處的高樓。
墨魚滿臉崩潰地挽着酒氣沖天的道光,蔣祐二人見狀上前幫忙,手忙腳亂地把道光塞進沈深的車。四人坐定,車始動。開出去沒多久,站在路旁的方忍冬招了招手,口型像在喊蔣祐。
沈深慢下車速,蔣祐搖下車窗,方忍冬一手搭住車窗,微笑着,“我還有一句話和你說。”
蔣祐點頭,“你說。”
“今晚的月光很美。”
方忍冬話音剛消,車子就往前開動了,方忍冬也不生氣,靜靜站在路邊,蔣祐不由怔忪了好一會兒。
沈深沉聲,“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蔣祐皺眉剛想開口,墨魚的聲音傳來,“半年前吧。”
沈深目視前方,“沒聽道光說,他倒是瞞得住。”
墨魚笑了,聲音輕輕柔柔,“我讓他別說的。”
“道光的家我知道,你家住哪兒?”
墨魚輕聲報了個地名,頓了頓,“你在他家把我們放下就行。”
“我和蔣祐幫你把他搬上樓,我再送你回家。”
墨魚的臉紅了,“真不用,我們現在……”
沈深挑眉,忽然像理解了什麽,“住一起了?”
“嗯。”
沈深笑了,“恭喜恭喜。”
道光很快到家,三人齊心搬着醉得迷迷糊糊的道光進了電梯,目送道光和墨魚進門後,才轉身離開。
墨魚離開了,電梯廂內氣氛有點冷凝。
蔣祐小心翼翼,“我看你晚上沒怎麽吃,現在餓不餓?”
“還痛不痛?”
蔣祐讷讷地摸了摸鼻子,“大老爺們兒,疼怕什麽。”
“全淤青了,怎麽會不疼。”沈深頓了頓,“明天請個假到我醫院拍片,看看骨折了沒。”
蔣祐點頭,沈深呼了口氣,像是忍耐已久,“你到底欠了他什麽?”
“我說過了是誤會一場……”
“我說的是方忍冬。”
電梯就那麽點空間,即使避得開沈深的視線,自己慌張的內心也已昭然若揭,蔣祐苦笑,“我不能說。”
“那你愛他嗎?”
蔣祐一時無話,錯愕之餘,心頭卻如大石墜地,沈深在乎的原來是這個。
一樓到了。
蔣祐邊往外走邊叼着煙點上。沈深沉默地跟在身後,像等待蔣祐用言語對自己進行最後的裁決。
黑暗裏,蔣祐吸了口煙,煙霧在夜風盛行的夜色中奔逃四散,他含笑凝注沈深。
“我只愛你,沈深。”
小區嶄新的路燈下,沈深低頭用手指節蹭蹭鼻子,試圖隐藏笑意,蔣祐又抽了口煙,故作深沉,“還要問下去嗎?”
“不問了。一起吃夜宵去。”
“你請客。”
沈深不輕不重地掐住蔣祐的肩膀,“憑什麽我請客?”
“就憑我剛才的那句話。”
沈深不懂裝懂,“哪句?”
蔣祐自然不中圈套,笑眯眯地,“好話不說第二遍,忘了就算了。”
“一份花甲米線,微辣,一份青菜面,加荷包蛋,對不對?”
蔣祐點頭,坐在路邊和沈深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
夜深了,很多店鋪都在打烊,隔壁攤位的叔叔在洗鋁皮圓板,笑眯眯聽着他們海談,時而搭幾句話。
沈深是個平時話不多的人,蔣祐表達欲強些,話題一轉向旅游與美食,就說個不停,從風土人情再到自然地貌,信手拈來,毫不露怯。有些地方沈深雖也去過,到了蔣祐嘴裏反而變得精彩而新奇。
兩份夜宵同時上來,蔣祐端過雞蛋面,眼巴巴看着沈深接過花甲米線,看起來有點悶悶不樂。
“鼻子還指不定斷沒斷,這次先忌口,下次賠你一頓,行不行?”
蔣祐伸出指頭,“你說的啊。”
沈深無奈地笑笑,握住他的指頭,輕輕扳過去,“吃面吧。”
待沈深吃完結賬,蔣祐吃雞蛋面後熱乎乎的身體,又被寒風澆透,哆哆嗦嗦地站在車邊等待沈深。
天邊還飄着小雪,夜風很大,呼呼地掠起細細的雪花,沈深回過頭見蔣祐縮手縮腳,開了車門,車燈亮了亮,蔣祐當即鑽進副駕駛。
沒一會兒,沈深也上了車,蔣祐吸了吸鼻子,“這天氣,真是久違了啊。”
“是啊,活到現在,W市總共就下了兩次雪。”
車廂內被寧靜的氛圍萦繞,兩人都在溫暖中回憶起第一次下雪的場景,街上華燈一片,車駛上高架橋,兩側的新建的高樓飛速從身邊掠過,只留下一串昂貴的殘影,光影明明滅滅,沈深透過前視鏡看了眼蔣祐,“今天累不累?”
“還行。”
“那別回家了。”
蔣祐擡頭看着沈深笑,“露宿街頭?”
“到我家去。”
“沒出正月,我到你家給叔叔阿姨添麻煩。”
“我一個人住。”
蔣祐想了想,沒接過話茬,沈深向右變道,下了高架橋。黑暗裏車在一圈圈地向下繞着,蔣祐的思緒也跟着一圈圈打轉。
下高架,沈深靠邊停了車,一片黑暗裏他嗅到了蔣祐的猶豫,“還在想?”
“從長計議吧。”
沈深重重嘆氣,蔣祐反手和他十指相扣,“我又跑不了。”
沈深俯身,試探性地碰了碰蔣祐的唇,蔣祐嘴角勾起,迎了過去。
沈深小心地探手捧住他的腦袋,輾轉親吻,緩緩繞到臉側,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垂,蔣祐呼吸不穩起來,沈深笑了笑,又順着耳垂向下在脖頸處吻起來,一陣酥麻順着他的動作在蔣祐身上泛起,蔣祐喘着氣,待到沈深把手伸進衣服下擺時,才急切地喊了一聲。
“沈深!”
沈深聲音含糊,“嗯?”
“別在這裏……”
“到我家去。”
“好……”
車子重新啓動,轟鳴聲像一個人焦急的咆哮聲,蔣祐倚在副駕駛,有點想笑,又忽然感慨。
自己現在這樣算不算抓住沈深了呢?
車進車庫,上樓,開門,關門。
沈深拉着蔣祐直奔卧室,在蔣祐似笑非笑脈脈含情的目光中掏出醫療箱。
“坐一會兒,我給你倒熱水。”
蔣祐無趣地別開眼,“哦。”
須臾,沈深端着熱水回來,蔣祐接過,慢慢喝着。
“下次離瘋子遠點。”
“知道了。”
“在這兒住幾天吧,你這副鬼樣,省得叔叔阿姨着急。”
“不回家他們更着急。”
沈深笑了,“大不了就公開出櫃,和愛人同居,不是天經地義嗎?”
這是場你來我往的試探,沈深已經亮了兵器,蔣祐卻不打算接招。
他扶額沉思,半晌才開口,“雖然你我都準備好了,但是我家裏那三位還沒。再等等吧。”
沈深默默無言,室內一時沉寂,方才在車上燃起的激情在這一番嚴肅的談論後被掐滅,蔣祐站起來,走出房間。
沈深扶住門,“要走?”
“上廁所。”醬油轉身,“沈醫生,批準嗎?”
“批準,但要快點回來。”
蔣祐還是留宿了。
夜很深了,兩人卻沒睡意,蔣祐洗完澡後從書架上抽了本小說,鑽進被窩。
兩人穿着保暖內衣坐在床頭,穿着灰色格紋保暖內衣的沈深半強迫地讀着書。
“……我沒有一刻不停地注目傾聽,只是視為大自然整體生命的喜悅,沒有注意到世界上美好事物的沉澱每天都在底層變質……如果有一天,我的舌頭品嘗出世界味道的詫異……啊,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就一定能夠當場判斷這個世界已經變成‘沒有京香的世界’……”
盡管蔣祐漸漸有了睡意,依然為這段話不好的寓意皺眉,他伸手翻過書封,瞥了一眼,“你還讀日本文學?”
“你不喜歡?”
“不太喜歡……你再讀幾段吧。”
沈深翻了翻頁,“他仿佛清晰看到時間結晶體的美麗斷面在六年後變換角度發射出無與倫比的豔麗光彩。在春天略顯陰翳的陽光裏,聰子輕盈地嫣然一笑,立刻用柔美的纖手嬌媚地捂在嘴唇上。她苗條婀娜的體态恍若一聲弦樂的清音……”
蔣祐嘆氣,“真美啊。”
“嗯。”沈深又翻了一頁,蔣祐拽了拽沈深的胳膊,“睡吧。”
“好。”
沈深關了床頭燈,幫蔣祐掖了掖被子,自己也躺下。
一片黑暗裏,蔣祐能感受到沈深平穩的呼吸,像是暮色四合下湧動在海洋中的浪潮聲,蔣祐閉上眼,聲音很輕,“沈深。”
“嗯?”
“你思慮重,少讀這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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