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佟落雁在食堂流鼻血的事情，很快傳得衆人皆知，有的掩着嘴與人貼耳朵，有的在走廊操場大肆談論，也有人啧啧惋惜。

還有不少目擊證人，像是見證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般，把這一幕發酵得愈發駭人。

“她前一秒還在說話，突然就流鼻血了，餐盤上褲子上，全是血，很多很多，太可怕了……”

“當時有人幫她嗎？”

“有啊，蔣祐你知道的，他可能看不到她吐血，還遞了張紙巾給她。後來他看到她都是血以後，馬上抱着她往外跑了……”

“好man啊！”

“man個屁，他那麽瘦根本抱不住，從食堂到宣傳欄摔了兩次，膝蓋手肘都是血，那個女孩子說要自己下來走，蔣祐攙着她一路送到值班室，後來怎麽樣我就不知道了。”

“噓，別說了別說了，他來了。”

蔣祐面無表情地抱着書，微跛着腳從兩人身邊走過，林珊珊紅着眼睛從另一頭跑過來，“蔣祐，我有話想和你說。”

落雁的病情，你都知道了嗎？

嗯。

你知道她喜歡你嗎？

……

你為什麽不說話？

我該說什麽？

她真的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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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的事情，真的不能勉強。

蔣祐繞過她緩緩往教室走，林珊珊像不甘心又像乞求，“就算你不喜歡，你就不能演一演嗎？”

——資料：2017年佟落雁的信。

——不過要說最遺憾的，大概是活到現在也沒有過男朋友了吧。我還有機會嗎？我很懷疑這一點。

九月風帶着讓人惱怒的濕黏的熱，他背上的汗順着背溝滑進褲腰，讓人極不暢快，系統的這番話，在蔣祐心頭刮起一陣凜冽寒風，掐滅了他蠢蠢欲動的回絕。

在一片沉默中，蔣祐聽到自己的聲音像烈日下被曬裂而龜裂的土地，幹巴巴的。

“讓我考慮考慮，行不行？”

“沈深。”

“嗯？”

“為了別人的願望，放棄自己的原則，是不是很蠢？”

在寫作業的沈深眼皮都沒擡，“當然。”

蔣祐盯着他握着筆的手，又問，“那，如果說，這個人已經生……”

——資料：2017年佟落雁的信。

——如果你之前就知道的話，我是會生氣的，雖然從我的外表就能推測出來我的病情，但我不想讓所有人，尤其是你知道我的身體情況。我只想在你心裏當一個成績好，好說話的普通女高中生。

蔣祐的話戛然而止。

沈深見蔣祐話剛說到一半就若有所思地停了下來，還以為他在生自己沒用心傾聽的氣，索性放下筆，俯身看着蔣祐，“這個人已經什麽？”

“沒什麽。”

沈深伸手，用食指指腹揉了揉蔣祐緊鎖着的眉頭，“有人挑戰你的原則了？”

蔣祐低低地嗯了一聲，沈深想了想，“只要不是什麽有違道德的事，你真的很想幫，就幫吧。”

佟落雁回學校的時候，精神差了很多，面無表情地低着頭，迎着一到四樓圍在走廊上的同學們的視線從小道慢慢回了教室。

一節課下課，她在二（8）班門口，把蔣祐叫了出來。

“蔣祐，上次沒說完的話，我想繼續和你說。你現在有空嗎？”

蔣祐慌忙把筆塞進口袋裏，“有空有空。你想到哪兒說？要不樓下花壇……”

佟落雁搖搖頭，看起來很疲憊，“就在這兒說吧。”

“啊？”

“蔣祐，我喜歡你。”

蔣祐的喉嚨就像缺了潤滑的軸，半天沒能轉出一個音節來，佟落雁羞赧地笑了，“你不用為難，我只是心血來潮想告訴你而已。”

——資料：2017年佟落雁的信。

——不過即便他們知道也沒有關系，喜歡你這件事，我一點也不覺得丢人，反而很驕傲。

——我是個不幸的人，可能最大的幸運就是遇到了一個愛我疼我願意照顧我的爺爺，還有一個友愛的高中班級。以及一個對我而言意義非凡的你，蔣祐。

——不過要說最遺憾的，大概是活到現在也沒有過男朋友了吧。我還有機會嗎？我很懷疑這一點。

——資料：與沈深的交談。

——只要不是什麽有違道德的事，你真的很想幫，就幫吧。

蔣祐向前走了一步，眼睛濕漉漉的，他調整着呼吸，想笑，眼淚卻已經湧了上來，“佟落雁。”

佟落雁錯愕地看着蔣祐，蔣祐擡起手背，擦了擦眼睛。

“可以啊，我來當你男朋友。”

——【支線任務：佟落雁的初戀】已達成，任務獎勵：校園知名度＋100

蔣祐和佟落雁在一起的事，在校園裏沸沸揚揚，每個人對這件事的看法也莫衷一是，認為蔣祐是通過接受佟落雁，從而達到可恥的吸引眼球的目的人占了很大比例。

蔣祐在原來的班級和現在的班級裏人際不錯，因而但凡有人旁敲側擊地想從同學嘴裏撬出點猛料來，多半聽到的都是：

“蔣祐不是那樣的人。”

“具體什麽情況我也不知道。”

“兩人在一起，你們瞎操什麽閑心？”

當消息傳到一班，很多人都用驚異的目光看着佟落雁，而佟落雁則是羞得滿臉通紅，默默地回了座位。道光作為堅定的“父母cp粉”，沒有目擊表白現場，即便謠言甚嚣塵上，他也是斷然不信的。他快步走到佟落雁面前，手按在書桌子上。

“你真和醬油在一起了？”

此言一出，同學明目張膽地投來好奇的目光，佟落雁的臉愈發紅了，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話，道光急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給個痛快話啊。”

“我們在一起了。”

道光一怔，“真的？”

佟落雁低聲而堅定，“嗯。”

道光尴尬地撓了撓頭，“哦哦……”

沈深只是面無表情地寫着作業，攥筆的手指節泛着駭人的白。

高中生的戀愛無非一起吃個飯，牽個手，摟摟抱抱，晚自習結束一起壓馬路。晚自習結束後，蔣祐原本想按平時的習慣和沈深道光一起走，電光火石間想起自己已經是佟落雁的男朋友，快速地收拾了東西，一出教室，佟落雁已經在等自己了。

蔣祐抱歉地沖她笑笑，背着書包，緩緩走在她身側。

“你作業寫完了嗎？”

“差不多了，你呢？”

佟落雁微微一笑，“我寫完了。”

“是嘛，厲害厲害。”

“我英語特別不好，有機會你教我好嗎？”

“好啊。”

蔣祐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她接觸，而佟落雁沒有戀愛經驗，眼見着兩人要把一場戀愛談成學習小組，蔣祐話鋒一轉。

“我聽說你們班投過班草和段草了？”

“是啊，我投的是你，”佟落雁加重語氣，“兩票都是你。”

蔣祐一怔，笑了，“可惜功敗垂成，道光那小子投了沈深，我還是輸了。”

佟落雁沉默片刻，忽然開口，“蔣祐，你真的喜歡我嗎？”

蔣祐看着她，“我……”

沈深的聲音從主席臺方向傳來，問出口的話與佟落雁的無二致，卻讓他心驚。

“蔣祐，你真的喜歡佟落雁嗎？”

蔣祐一瞬不瞬地看着從黑暗處走出來，面無表情的沈深，餘光裏是佟落雁擔憂的神情。

蔣祐笑了幾聲，自己的聲音都陌生了，“當然……”

“你可能沒聽明白，我再問一遍。你真的喜歡佟落雁這個女生嗎？”沈深着重了“女生”兩個字，蔣祐臉上的笑挂不住了，“沈深，有什麽話我們可以等……”

沈深不容他置喙，“佟落雁，上次你向我借了蔣祐的五分鐘，我現在想要回來。”

佟落雁抿了抿唇，猶猶豫豫地，“可是你們現在……”

“你不借，我就搶了。”

沈深語氣不善，蔣祐急忙往他身邊走，扭頭對着佟落雁，“等我。”

沈深走得很快，手緊緊地抓着蔣祐的胳膊。蔣祐在身後亦步亦趨，原本的計劃也被沈深忽然出現而打亂。

沈深在暗處停下腳步時，蔣祐剎車不及，結結實實撞上他的背，沈深轉過身，攥着他的手腕，“你和她真的在一起了？”

“我不……”

——資料：2017年佟落雁的信。

——如果你之前就知道的話，我是會生氣的，雖然從我的外表就能推測出來我的病情，但我不想讓所有人，尤其是你知道我的身體情況。我只想在你心裏當一個成績好，好說話的普通女高中生。

“你要說什麽？”

蔣祐掙脫沈深的手，低下頭，咬緊牙關，“我和她在一起了。”

“你再說一遍。”

“我和她在一起了。”

“你再說一遍！”

蔣祐擡起頭，沒預期撞進沈深帶着淚光的眼睛裏，蔣祐慌了，伸手想拉沈深的手，所握處一片冰涼。

沈深沒有掙脫，緩緩地合攏手指，勾住蔣祐的手，“蔣祐，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再說一遍，你真的喜歡佟落雁嗎？”

面前的沈深是蔣祐從沒見過的低姿态，蔣祐心頭的酸湧上來，在眼底成了一層厚厚的水影，“我沒有……”

——資料：2017年佟落雁的信。

——如果你之前就知道的話，我是會生氣的，雖然從我的外表就能推測出來我的病情，但我不想讓所有人，尤其是你知道我的身體情況。

——用戶蔣祐，您此次對佟落雁伸出援手，很可能能改變她的命運，建議您不要中途放棄。

一片靜寂裏，失望在一點點累積，沈深眼角一片紅，“你喜歡我嗎？”

蔣祐慌忙點頭，擦了擦眼角，“我只喜歡你。”

“那為什麽和她在一起？”

蔣祐哽咽着說不出口，沈深笑了，“我已經是你的囚徒了，現在你說不想做罪人了，讓我怎麽辦？”

蔣祐擦着眼淚，淚水把面前的沈深暈成一片模糊，“我從頭到尾都只愛你一個……”

“蔣祐，你耽誤我。”

沈深的語氣那麽決絕，讓蔣祐的心像一片荒地向着無盡深淵坍塌下去，他試圖振作起來，強壓下淚意，“沈深，你等我……”

蔣祐還沒說完，就被沈深捏住了下巴，他擡起頭，沈深紅着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說要把我命運的圈子鑿開，我才留下來的。你現在不要我了？”

蔣祐徒勞地解釋着，眼淚控制不住地淌，“沈深，你不一樣，你和她不一樣……”

沈深的眼淚也流了下來，他語氣很輕，“我當然知道，我是供你予取予求的囚徒，她是你用于脫罪的救贖。”

蔣祐在朦胧的淚眼裏凝望沈深，心口如同被剜了一刀，沒有淌血，卻疼得厲害，除了委屈和壓抑着的酸與疼外，再也感受不到什麽。

沈深的聲音裏帶着鼻音，“我再問一遍。蔣祐，你真的要放棄我，和佟落雁在一起？”

蔣祐無助地拉着沈深的一角，終于委屈地哭了，“我從來沒有放棄你……”

“我喜歡的不是個靠女生給性取向作掩護的孬種。”

沈深每一句話都帶着棱角，像破空直插向自己胸膛的利刃。

蔣祐沒有反駁，酸楚和無法解釋的痛苦拽着他跳動的心髒往下沉，他只是擡起手擦了擦眼淚，像個孩子似的撇着嘴，委屈而無聲地哭。沈深一瞬不瞬地看着蔣祐紅着的眼睛和鼻子，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蔣祐擡頭看他，目光與沈深一接觸，又淚眼婆娑了。

沈深抿了抿唇，想笑，聲音卻帶着哭腔，“你真的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

沈深的眼淚已經打濕了前襟，卻只是伸手去擦蔣祐的淚，動作極盡耐心，“你再想想。”

“我想好了。”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

“沈深，我必須和她在一起。”

沈深的動作頓了頓，他俯身，輕輕捧住蔣祐的後腦勺，額頭相抵，奪眶的淚水砸在蔣祐的鼻尖，燙得他無法承受。

月光下，沈深咬着牙，捧着自己腦袋的手也在微微顫抖着，喉結上下滑動，隐忍的哽咽壓抑在喉嚨像是被囚禁已久的低嗥。

蔣祐伸手去擦他的眼淚，自己卻已看不清了，沈深一手蓋在蔣祐擦淚的手背，哽咽的聲音已經變了形，“鑰匙在我這裏，我已經不想打開了。你說過我們有未來的，你記不記得？”

蔣祐抹了把眼淚，哽咽着點頭，沈深繼續說，“你說，我命運的豁口，由你鑿開。你還說，我們以後會有千千萬萬個日日夜夜，你記不記得？”

蔣祐啞着嗓，“沈深……”

沈深緩緩在蔣祐紅紅的眼睛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吻那麽燙，蔣祐被淚水濡濕，微微顫動着睫毛就像只瀕死蝴蝶，沈深又吻了吻他的額頭，虔誠得像個囚徒無望的祈求。

他哽咽地把拉着蔣祐的手掌放在自己胸口，“你可能不知道，我是為你的這句話撐下來的……”蔣祐抽着鼻子壓抑着哽咽聲，良久，沈深緩緩松開蔣祐，用手輕輕撫過蔣祐的唇，“她在等你，我走了。”

沈深的身影融入濃濃夜色，蔣祐渾渾噩噩地朝着遠處走去，食堂裏是喧鬧的嬉笑與打鬧，男生寝室內外吵吵囔囔。沉寂與黑暗卻像蔣祐的老友，把他裹在濃稠的夜幕下，勾肩搭背，無聲地前行。

空曠的操場上，一個瘦小的身形朝着自己走來，佟落雁的聲音惶急，“蔣祐！”

蔣祐強打起精神，擡起手來，“我在這裏。”

佟落雁踉踉跄跄地加快了腳步，蔣祐酸楚的眼淚又一次湧上來，他向前快走幾步，攬住佟落雁的肩膀，她定住腳步，像是不好意思了。

“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寝室吧。”

佟落雁聲音小小的，“好。”

一路無言，良久她才怯怯地，“剛才你是不是和沈深吵架了？”

蔣祐不知該說什麽，低低地嗯了一聲。

佟落雁看起來有點擔憂，“他看起來好像很生氣……不過，那個問題的答案，我也想知道。”

蔣祐心思一片空白，“什麽問題？”

“你真的喜歡我嗎？”

這個在沈深面前回答過一遍又一遍的問題，讓蔣祐感到一陣鈍痛毫無預兆地在胸口蔓延開來，他攥緊了拳頭，語調輕松，“我當然喜歡你。”

“你是不是像別人說的，是因為可憐我？”

“我沒有可憐過你。”

佟落雁篤定，“你騙人。”

分明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卻又要把自己往糟糕的境地裏引，這一點和沈深截然不同，但自尊心那麽強，容不得半點不忠，兩人又那麽相像。

蔣祐想笑，心頭卻像空了一塊，呼呼地往外冒風，冷得他熱淚湧進眼眶。

“我沒有騙你。”

“真的嗎？”佟落雁的眼睛裏閃着期冀的光，蔣祐忽然想起沈深眼睛的淚光，慌張地別過頭去，糟糕的液體已經順着鼻尖流下去，他驚慌地擡手，抹了把臉，聲音裏已經有了鼻音，“真的。”

“你只喜歡我一個嗎？”

蔣祐深呼吸着，試圖讓自己壓下滿腔酸楚，輕輕攬着過佟落雁的肩膀，“走吧。”

女生寝室樓下，蔣祐兩手插兜，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等待着佟落雁進寝室樓。卻不料腳步聲再度響起，原本在門口的佟落雁又朝着自己走過來。

“怎麽了？”

佟落雁小心翼翼，像個羞于開口要糖的孩子，指了指自己的額頭，“我想要個吻別，可以嗎？”

餘光裏行人寥寥，蔣祐手搭上佟落雁的肩膀，在她期冀的目光下朝她的額頭落下一個吻，佟落雁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蔣祐。

他的眼睛帶着濕意，眼角暈開帶着哀意的紅，長長睫羽在眼底掃開一片溫柔的陰影，鼻尖也紅紅的，與額頭輕輕一觸，留下讓人心悸的溫熱，唯獨吻卻是冰涼冰涼。

像他身後那輪灑下清輝的月亮。

佟落雁馬上意識到，他哭過了。

蔣祐松開佟落雁，笑了，點了點自己的額頭，眼睛濕漉漉的，“原來親這裏，是吻別的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