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返校時,天也熱了。

高三黨畢業晚會在即,所有高三學生都應邀到大禮堂去觀看表演。

“最後,我們請方忍冬同學,為我們帶來一首《鳳凰花開的路口》,大家掌聲歡迎!”

蔣祐在後面跟着鼓掌,方忍冬從暗處上臺,朝着臺下打招呼,在他進入大家視線中時,再次引發了暴動,女同學們的尖叫快掀翻禮堂,戳破鼓膜。

他含笑環視一圈,嘴角帶笑,鞠了個躬。

伴奏響起,方忍冬一反常态地沒閉起眼睛,而是緩緩注視臺下,像要把同學們的影像刻在心底似的。

又到鳳凰花朵開放的時候/想起某個好久不見老朋友/記憶跟着感覺慢慢變鮮活/染紅的山坡道別的路口/青春帶走了什麽留下了什麽/剩一片感動在心窩/時光的河入海流/終于我們分頭走沒有哪個港口/是永遠的停留/腦海之中有一個鳳凰花開的路口/有我最珍惜的朋友……

離別的傷感湧上心頭,下面有不少人在拭淚,蔣祐的眼眶也被淚水濡濕。

方忍冬透亮的眸子也染上水汽,觀衆席上的同學們漸漸把手擡起,跟着節奏慢慢舞動着手臂,蔣祐也擡起手。一曲終了,下面是如潮的喊聲與尖叫,方忍冬緩緩鞠了個躬,下了臺。

“這次發出去,反響一定比之前好。”

“不,別發。”

“……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不想賣情懷。”

“……”

在非畢業生眼中,畢業季來得匆忙,去得也急,高考的三天放假很快到來。高一的輕松,高二的緊張,高三的赴戰場,有的自信滿滿,有點焦慮不安,還有的看破紅塵。

在家六點半起床的蔣祐,磨磨蹭蹭弄完,打開電視,各大衛視全是高考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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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滿頭大汗嘴唇發白的男同學出現在鏡頭前,經由記者采訪才知早上起床,沒趕上公交車,于是一路狂奔三公裏,才趕到考場。

記者看起來很擔心,“你現在累不累?”

男同學抹了把汗,展顏一笑,“我覺得很輕松!”

蔣爸從房間裏出來,看了眼電視,頗感慨,“有活力的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蔣祐也不辯駁,切換到地方臺,不意外地看到了很多穿着二中校服的學長學姐,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記者背後走過,或許是攝影師示意,記者立刻轉過頭去,拉住了那位同學。

方忍冬轉過頭來,微微驚異後笑了,“采訪?”

“對,是采訪。請問你是哪個學校的考生?”

“O區二中。”

“昨天休息得怎麽樣?”

方忍冬含笑看着女記者,“還行,謝謝關心。”

女記者低頭挽了挽頭發,“祝你在考試中發揮出最佳水平!”

蔣祐看着電視下端那行藍底白字,在心裏默讀了片刻。

記者:江橘

攝影:潘嘉言

記者擡手看了眼表,“距高考開始還有半小時,我們将繼續守候在這裏……”

新聞切換到另一考點,蔣媽适時來了電話,讓蔣家爺倆到店裏幫忙,早晨的電視新聞直播才結束。

蔣爸在車上一邊聽廣播,一邊通過前視鏡看蔣祐,“蔣祐,明年就輪到你了。”

蔣祐點頭,“我早點去,盡量上個電視。”

蔣爸笑了,用手拍了拍方向盤,“有沒有喜歡的專業?我覺得醫生還挺好的。”

“醫生很辛苦。”

“哪有工作不辛苦?從政可以,貪污腐敗的事情可做不得,我有個老同學因為貪污腐敗進監獄好幾年了。棠叔,住鎮中心小學對面,抱過你的,有印象沒有?你二年級時搬走的。”

蔣祐失笑,“可能有點印象吧,長什麽樣我肯定不記得了。”

“一家子名字都是花草樹木,他老婆叫懸鈴,他妹妹叫鳳仙……”

蔣祐想了想,“我和蔣斑荳的名字怎麽來的?”

蔣爸摸了摸腦袋,“你媽瞎翻字典随便挑的。”

畢業生忙着領證書,查成績,填志願,苦情的準高三黨熱得滿頭大汗。

夏天是個瞌睡蟲猖獗的季節,假期補課,高二(8)班睡倒一片,眯着眼睛度過了一個個汗涔涔的白天黑夜與上課下課,語數外,政史地……

暗無天日。

後排板報積了灰,窗簾半掩着,飲水機在講臺邊偶爾發出咕嘟嘟的寂寞聲響。

陸蘊的毅力簡直到了令人嘆服的地步,上課挺直背,下課不瞌睡,作業沒遺漏,錯題好幾本。強大的戰鬥力讓班上同學無法望其項背,大多數同學對她從好奇成了紅果果的崇拜和羨慕。

重歷高中生活的蔣祐不得不承認,自律這件事,和年齡還真沒什麽關系。

查出三高的中年人繼續吃肥肉喝酒,查出肺病的滄桑女人仍舊煙不離手,數學不及格的蔣祐堅持故我地刷英語閱讀題,英語爛成渣的王軍一把單詞本拿來演算數學大題。

明知沒有出路,還像染上瘾般吸食着簡單獲得的快感,可悲地等待着黎明照進密不透風的黑屋子裏。

許多悲劇就在夷猶該不該舍棄中造就。

短暫而忙碌的暑假一晃神就過去了大半,蔣祐考慮到最後一年夜推早讀,在寝室裏不方便,和蔣爸蔣媽商量着要從學校裏搬出去住。

步入高三,開學、不過是個形式,老師卯足了勁兒教,學生卯足了勁兒學。

學習這件事和懷孕很像。有的雙方滿頭大汗,肚子全無動靜,有的雙方眉來眼去看對了眼,就地來一發就喜得貴子,還有的雙方都拼了老命,肚子總算争氣,老來得子,涕淚縱橫。

蔣祐就屬于老來得子型的。

國慶将至,省內上大學的學生紛紛回W市,方忍冬回了一趟母校,只放假三天的蔣祐看到他穿着板鞋牛仔褲出現在教室門口時,難免吃驚。

風老師正在上自習課,見到窗外的方忍冬後微微蹙起眉頭,出門和他說了幾句,回教室時,方忍冬也跟了進來。

風老師和顏悅色,“這是上一屆的方忍冬,上了X大,大家想不想聽聽學習經驗?”

方忍冬笑了,“老師,你們班有陸蘊,我分享經驗估計沒用處。”

班上同學哄笑,風老師抓了抓麥茬似的頭皮,“她的學習經驗不适用于大家,你分享點靠譜的。”

班上又是一陣哈哈哈,陸蘊也不生氣,坐在後面微微笑着。

“既然如此,那我就班門弄斧了。不過在分享經驗前,我先組織語言,自習課不耽誤大家用功,我課間再來,風老師你看怎麽樣?”

風老師拍了拍方忍冬的肩膀,“好,大家都在等你,你別放鴿子啊。”

方忍冬嘴角弧度清淺,“風老師放心。”

方忍說的學習經驗無非保持良好作息與上課狀态,下課歸納彙總,錯題常翻常整理之類,但因他這人讨喜,大家都愛聽,就連風老師也全程在一邊背着手笑眯眯的。

說完他還鞠了個躬,回應他的是如潮掌聲。方忍冬擡起頭看着蔣祐,微笑着,“最後歡迎大家報考X大,期待與你在大學校園裏相遇。”

蔣祐避開他的目光,垂眸笑了笑。

他不會明白大學裏的自己,對他而言是天底下最糟糕的朋友。

抽煙,喝酒,打架,爆粗……

還有那一次,差點害他送命。

圖書館時常相遇,蔣祐與陸蘊的關系漸漸融洽,話題從學習方法增加到生活層面,如早中晚吃什麽,有沒有人同行,要不要共同進餐。

朋友妻不可欺,兄弟的女神不可太接近。

蔣祐深谙此理,但女神似乎不明白。

當王軍一知道陸蘊想和他們共進垃圾食品時他也頗震驚,“陸蘊居然愛吃油炸食品?”

“你想不想她來?你要是不想,我就推了。”

王軍一急忙诶诶诶了三聲,“讓她來吧,一起吃才有意思。”

蔣祐很快就後悔同意了這一決定。

三人在花壇邊吃着油炸食物,被值班老師當場抓獲,三人慌了神,王軍一拽過陸蘊就往教學樓跑,蔣祐主動承擔起引開火力的任務,朝老師更易被追上的方向奪路狂奔。

值班老師粗粗判斷路程,朝蔣祐追來,蔣祐從大理石階梯上縱身一躍,繞個大彎,朝男寝飛奔。

食堂走道,吃過飯的男女同學撐傘走出來,蔣祐游魚似的鑽進去,快步跑上男寝的階梯。

雨天地面濕滑,蔣祐剛跑進門,腳腕子一扭重重地滑倒了。

泛上來的是鑽心的疼與熱,蔣祐冷汗直冒,跪地半天站不起身,對面有人伸出手來,他毫不猶豫地握住,緩緩從地上站起來。

沈深沉聲,“雨天跑什麽?”

蔣祐讷讷地動了動嘴唇沒說話,一瘸一拐地往寝室走,沈深扶住他的肩膀,“我有噴霧。”

蔣祐忍不住擡眼與他對視,糾結了老半天,“……好。”他想了想,又補充,“謝謝。”

沈深把嘴角一勾。

噴霧鎮痛效果不錯,蔣祐挨着沈深的床沿坐了五分鐘,疼痛感緩解了大半。沈深背對着蔣祐在窗臺收衣服,動靜慢得不像他平時利落的作風。

“上次的牛排,謝謝你了。”

沈深轉過頭來,盯着蔣祐,“然後呢?”

然後?

“我請了你和王軍一,輪到你還我了。”沈深語氣平靜地補充,“兩頓。”

“兩頓牛排?”

“兩頓日料。”

蔣祐瞪大了眼睛,沈深轉過頭嗤笑一聲,燈下面容泛起柔和弧度。

“我随口說說的,不用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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