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回到教室時,王軍一和陸蘊正坐在教室裏寫作業。

蔣祐剛想訴訴扭傷腳腕的苦,邀邀引開老師的功,卻不料王軍一張口便是奚落,“你也太慢了吧,我和陸蘊早就到了。”

蔣祐惡氣難平,“要不是我把老師引開,你們哪裏跑得掉?雨天地滑,老子把腳都扭了!”

陸蘊像受到巨大的精神沖擊,執筆抿唇發着呆,筆頭懸在紙上紋絲不動。

王軍一低頭看了看蔣祐覆着橙黃噴霧的腳腕子,有點尴尬,伸手拉他坐下,“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蔣祐原以為只是輕微扭傷,噴點藥就完事,卻不曾想晚自習後,腳腕子腫起來,疼得鑽心,走路都要人攙着,王軍一心中有愧,自告奮勇地承擔起扶着他出校門的責任。

出了校門後,便是蔣祐孤身回出租房的漫漫長路。

路燈下,柏油馬路閃着亮晶晶的水光,蔣祐背着書包慢慢走,沿路是打烊的商鋪,行人寥寥,車輛不多。

總算回到出租屋。

蔣祐原本想打通電話和爸媽說明情況,夷猶半個晚上還是沒能撥出號碼,背完書做完習題就躺下睡了。

第二日五點半,蔣祐被腳腕子疼醒,起身一看,腳腫得連踝骨形狀都不分明了,腳背高高鼓起,像個白面饅頭。

蔣祐一瘸一拐到早餐店喝了碗粥,進了教室。

中午時分,蔣祐和風老師請了個假,在展玉的陪同下到診所抓了點藥,買了噴霧。

“應該是軟組織挫傷,周末到醫院拍個片,少走路,吃清淡點。”

蔣祐離了診所,剛到校門口,一個身影從一側溜出,從後面摟住他的脖子,一躍,挂在了蔣祐身上。

蔣祐被他一壓,哀嚎一聲,摔倒在地,腫起的腳腕子如同被拿鋸子鋸斷,趴在地上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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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道光撲倒的瞬間,蔣祐悲哀地意識到,事情大條了。

道光的雷霆一壓,把蔣祐壓成了骨裂。

連續的雨天,晚自習結束,蔣祐在王軍一的攙扶下,剛到門口,就見到了拿着長柄傘站在教室外的沈深。

“我來送他。”

王軍一撒了手,沈深伸手拉住蔣祐的胳膊,背過身蹲下來,“上來。”

蔣祐沒動,“我自己能走,不用你背。”

“上來。”

蔣祐還是不動,兩人在走廊裏僵持着。沈深轉過來,放下傘,兩手拉住蔣祐的胳膊,微微俯身,像過肩摔似的,強拽着蔣祐趴在自己肩頭,手搭在他大腿上,一步步往樓道走。

周辰走過來,撿起地上的雨傘遞來,蔣祐讷讷接過,低聲說了句謝謝,沈深把蔣祐向上托了托,往樓下走。

趴在沈深的背上,蔣祐能聽到他的心髒在胸膛有力地跳動着,還有自己跟着打鼓的心跳。

蔣祐從沒覺得自己活得這麽含糊過。

現在自己和沈深,到底算什麽,連他自己都困惑了。

情與義都在,也沒有外力阻隔,兩個人卻走得遠了,當時的分開是因為怄氣與争吵,現在呢?

蔣祐不知道沈深在想什麽,只是心裏越想越苦澀,想說出示好的話,自尊又出來作祟。

無情的話還在耳邊,絕情信上的筆跡歷歷在目,被他捆綁虐待,捏着下巴受辱……

蔣祐抓緊了沈深背上的校服,沈深動作一頓,偏過頭來,“怎麽了?”

“沒什麽。”

沉默地下了樓,沈深讓蔣祐從自己校服兜裏摸出請假單遞給保安,蔣祐打開了傘,兩人沉默地走在街上。

“蔣祐。”

“嗯?”

“你還恨我嗎?”

“……”

“蔣祐。”

蔣祐壓低了聲音,“不恨了。”

“我想了很多,覺得你說的對。我有時候很幼稚……”沈深的力氣有些不夠用了,他弓下身去,用力把蔣祐往上托了托,“很多事情你不說,我自己都沒意識到。我之前覺得你世俗,什麽都要堅持,太愚蠢。卻沒看到我把事在人為的沖勁丢了,只剩下居高臨下的傲慢,對你予取予求。我沒有資格譴責你,蔣祐,你是對的。”

蔣祐扶着沈深的肩膀沒有說話,沈深自顧自地繼續說着,淅淅瀝瀝的雨聲裏,他低沉的聲音讓蔣祐恍然如在夢中,語帶無奈。

“但我想問你,你明知道我那麽幼稚,就不能教教我麽?我那麽喜歡你,你的鐵石心腸就不能被我打動一次?”

蔣祐緊緊地抓住沈深的肩膀,像被抽掉力氣般趴在他的肩頭,沈深偏過頭來看蔣祐,卻什麽也看不着,隔了一會兒,竟聽見了一陣抽鼻子的動靜。

沈深慌了神,緊了緊搭在蔣祐大腿上的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忖了又忖,才壓低了聲音道,“你是個純爺們兒,我給你賠個不是,你原諒我吧。”

“那你也原諒我吧,沈深。”

沈深像是在忍耐着什麽情緒般深深吸了口氣,把背後的蔣祐往上托了托,“錯不在你。”

蔣祐搖了搖頭,很多話哽在喉嚨出不出來。

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事情,卻要付諸争吵與拳腳,一句道歉就能化解的仇怨,偏偏冷戰了将近一年。相愛的困境有那麽多出路,他們偏偏選擇了用分離來句讀。

蔣祐吸了吸鼻子,“是我太犟。”

“和好吧。”

蔣祐動了動嘴唇,哽咽着沒發出“好”音,沈深卻從他的鼻息裏感受到了。

沈深清了清嗓,稍稍揚高了一點聲音,“蔣祐。”

“你說。”

“我還愛你。”

沈深的後半句沒說出口,将近一年來,被冷戰凝固的心被夜雨澆濕,松軟地塌陷下去,他口中的愛字像根禾苗,從他心頭破土。

“我也是。”

夜深,路漫長,星光黯淡,燈下樹影斑駁。

沈深背着蔣祐,蔣祐撐着傘,兩人水汽朦胧的眼前都是氤氲開來的路燈昏黃。

蔣祐是在蔣爸的一路數落下從醫院返家的。

蔣爸以毛手毛腳為中心,不及時通知家裏人為主要矛盾,不采取及時合理有效的治療措施為問題所在,絮叨了半個鐘頭。

“你腳傷成這樣,上學來回怎麽走?要不然你先住學校,好了再出來。”

“不用了,有人幫我。”

“班主任啊?”

“我兄弟背我上下學,”蔣祐頓了頓,“我最好的兄弟。”

蔣媽哎了一聲,“那他讀書怎麽辦?你多耽誤他啊。”

“我在他背上背英語單詞給他聽。”

“rapid,rapid……是什麽意思?”

沈深輕聲,“快速的。”

“obviously,什麽意思?”

“顯然地。”

蔣祐想了想,“content,有哪兩個意思?”

“內容,滿足。”沈深微微喘着氣,“……吃了不動彈,你真的越來越重了。”

蔣祐笑眯眯地,“聽到你這麽說,我媽一定高興。”

背了十來天,蔣祐足足胖了六斤,沈深倒是瘦了下去。

蔣祐的腳恢複了些,總算趕在把沈深壓成骨瘦如柴又駝背的道光二號前開始恢複行走。沈深雖然嘴上不說,但眼神裏滿滿感激,看着蔣祐的眼神愈發顯得真摯。

回想起自己和沈深的哲學友誼險些就被自己的體重壓垮,蔣祐也有幾分哭笑不得。

十二月轉眼就到了,秋季校服扛不住寒風,毛衣大衣羽絨服紛紛上陣。

平安夜恰恰在周六,沈深和蔣祐收到了不少蘋果,道光看得心生羨慕,從兩人手裏搶到不少。

林珊珊一直不在教室,班長問了一圈也沒人拿到請假條,了解到情況的風老師剛走到教室,沉着臉剛要問,走廊響起一陣飛快的腳步聲,林珊珊推開門,晚風吹亂了她的頭發。

她氣喘籲籲地跑到蔣祐面前,在他微微訝異的眼神裏掏出蘋果和巧克力,還有個小信封。

“佟落雁給你的。”她說。

蔣祐怔怔與她對視,腦子一片空白,風老師敲了敲桌子,“林珊珊,跟我到辦公室。”

直到林珊珊出了教室,蔣祐才在王軍一的推搡中回過神來。

“你剛才聽見了沒有?林珊珊說是佟落雁給你的。”

蔣祐緩緩地扭頭看王軍一,“現在是幾幾年了?”

“2010年啊,明年高考,傻逼。”

2010年12月25日,19:53分,蔣祐呆呆地攥緊了巧克力,眼淚順着他的臉往下淌,多少人回過頭來驚異地看他,他都不管不顧了。

2010年,12月25日,佟落雁還在。

——恭喜您,完成隐藏任務【拯救病中少女】,運氣+100

原來蔣祐以為,虎視眈眈的命運像把利刃朝下懸而未落的刀子,又像從地平線那頭湧起的滔天白浪,卻不知不知不覺裏,刀子已被卸下,白浪到了眼前,成了剛濡濕腳背就褪去的潮水。

注定要來臨的命運并不可懼,它只是每天清晨挨家逐戶送到門口的一杯熱牛奶。

沈深很快得到消息,看着因震驚而失神的蔣祐有點哭笑不得,“走,送你到校門口。”

兩人在校門口即将分離之際,蔣祐扭頭看着沈深,像是鼓起勇氣一般,“沈深。”

沈深回頭,“嗯?”

“謝謝你啊。”

沈深笑了,“關我什麽事,謝你自己吧。”

“……聖誕快樂。”

“好,也祝你聖誕快樂。”

“好人一生平安。”蔣祐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

沈深困惑地嗯了一聲,旋即回道,“那你一定一生平安。”

蔣祐對他對視着,抿着唇笑,眼淚湧在眼眶裏,讓沈深的背影都模糊了,“你才是。下次去牛排館叫上我。”

沈深笑了,“好啊。”

蔣祐出了校門,回望沈深融入黑暗裏的背影,攥緊了手裏的紙條。

蔣祐,聖誕快樂,這裏的冬天比W市暖和,你在W市多穿點。

PS:讓沈深別再給我寄錢了,我欠你們倆的已經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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