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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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一巡那天真的是困得厲害,他回答的聲音都跟他的态度形成了正比,對陸肯話說得肯定,聲音卻含混不清,尾音都逐漸沒入了臉下埋着的柔軟蓬松的枕頭,接着也沒等陸肯接腔,下一秒眼皮就不堪重負似的合上,很快沉沉睡去。
陸肯好像是摸了摸他的臉,又好像還珍重的将他給抱住了,然而這一切連同之前的那番問答一塊,在隔天醒來的封總心裏都只留下了一個似是而非的影子——他有一個“昨晚好像跟陸肯說話了”的印象,但具體說了什麽,內容如何,甚至這個“好像”到底有沒有真實發生,他全都記不太清。
封一巡對于這份似是而非的記憶并沒有太在意,他想當然的覺得,如果昨晚是真說了什麽重要的事,那麽陸肯看他那會神志不清,以對方的細心,今天起來肯定還會再提。
但看陸肯隔天起來那只字不提昨晚的情景,他便覺得昨晚說的話多半也不重要,沒準就是一點兩人間睡前的膩歪,他知道自己偶爾在犯困迷糊時會變得更纏人一點,而陸肯如果等他清醒後再拿這事逗他,他是真的很容易惱羞成怒。
所以既然陸肯不提,那他也就沒必要在意。
令封一巡感到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在體檢結束後的兩天裏,他隐約感到陸肯似乎有些不對勁。
那是一種非常隐晦的不對勁,它并沒有鮮明的彰顯在語言和行動裏。
從表面上看,陸肯依舊上班時是那個“無所不能的陸助理”,大大小小的工作事項到了他手上都能被妥善處理,而到了下班時間,陸助理便能無縫切換回一個溫柔又體貼的戀人,他張羅封一巡一日三餐,搬家過來短短兩周,就比封一巡還要熟悉整個公寓,能像變魔術一樣從封一巡自己都記不清的某個角落裏找出他心血來潮想要找的東西。
陸肯的一切似乎都無可指摘。
然而當陸肯偶爾停下動作,目光忽然定在某一個點靜止,仿佛在側耳傾聽着什麽動靜,又或者對方站在窗前遠眺時,那一點細微的不對勁感就悄悄自他身上淌了出來。
它就像是深夜裏忘記擰緊的水龍頭,滴水聲本該不大,很容易被人忽略,可只要你注意到了它,它就會接連不斷的傳進耳朵裏。
“你這兩天——”封一巡實在找不到能讓陸肯出現這種情形的原因,他也試過去主動問,他在話起了個頭後微微停了下,把籠統的“你怎麽了”修改成一句,“你這兩天有心事?是不能和我說的那種?”
封總真的不是過去那個連表達關心都要別別扭扭的封總了,他問完方品出自己這句話其實問得很心機,在說到“不能和我說”這句時,語氣依稀還帶着點退讓,增添幾分落寞,話裏話外都透着另一重含義“為什麽不能和我說”?
可他都這樣了,陸肯就是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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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封一巡印象裏陸肯第一次如此不直率,他過去習慣的是對方坦然又主動,自己則占據被動位置,像個大謎團一般等着對方來發掘來猜。
誰知道兩人關系都到了這一步,居然有朝一日能體會到角色對調,他站在一個需要去揣測的位置上,忽然就更深刻的認識到,陸肯當初真的是很耐心。
那麽,是什麽樣的事能讓對方都不坦誠了呢?
封一巡想不明白,面對着突然身揣謎題的陸肯左思右想,甚至有考慮過靠跟對方生氣來逼問答案——但又因為想到對方當初對待自己有多耐心而把這念頭打消了。
在他順利猜出謎底之前,倒是規劃好了海上行程的那天先到了。
說來也是很巧,海上行程剛好在兩人體檢結果下達的前一天,有了上一次參加酒會的經驗,封一巡這回着重做了信息素應對準備,提前服用過輔助調節信息素水平的藥劑,也讓陸肯備好了應急特效藥。
海上行程,說白了就是一場兼具實地觀察及海上娛樂的商務休閑活動,封一巡最近本來就忙,體檢的那天又放下豪言,将那一天專程空出來做體檢用,當天原定的所有工作都一并後延,這便導致他最近兩天忙得更厲害。
而他繁忙之中僅剩的那一點休息時光,又都被他用來觀察陸肯了。
這一來二去,才使封總直到人都站在了游艇的甲板上,他在燦爛到過分的陽光裏微微眯起眼,先是打量過不遠處救生小艇上教練及救生員模樣的人,再餘光掃過身邊大多數帶了泳裝或潛水裝備的男男女女。
他不動聲色調出陸肯早發給他的日程清單,一看之下方發現,原來今天的娛樂項目裏安排有潛水和海上摩托。
大概是考慮到諾瓦代表團內的多數人都年紀算輕,是個平均年紀在三十五以下的青年團體,所以今天的活動安排也就更偏向于年輕人喜愛的項目。
封一巡對于潛水沒有多大喜好,全身都浸泡在海水裏總能勾起他一些不快回憶,不過海上摩托倒是還行。
考察在活動的上半場就很快宣告結束,為下半場留足了娛樂時間。
封總在與旁邊人簡單打過招呼後就徑直走向了陸肯,他用一件救生衣敲了敲陸肯肩膀,在陸肯轉身時把它順勢塞進陸肯手中。
“走。”他簡明扼要地說,“我帶你去放放松。”
沒琢磨明白陸肯的心結,封一巡幹脆轉換思路,決定試試“物理助疏”。
他在将救生衣塞給陸肯後不由分說逮着人就走,一路把還穿着正裝的對方和自己都塞進更衣室。
陸肯直到懷裏又多了一套更加輕便的速幹短衫,他像才反應過來:“你想去騎摩托?”
封一巡調整着剛剛戴好的半指手套,他伸出一根露在手套外的食指,像戳不聽話的小狗一樣戳了下陸肯額頭:“說錯了,我剛才和你說話時你心不在焉了是不是?是我帶你去騎,你需要放松。”
陸肯就沉默了幾秒,他面上浮現出愧疚:“我這幾天讓你很操心,對……”
“對。”封一巡打斷了他的話,“但是後面的那兩個字沒必要說。”
換好衣服的兩人回到海邊,一輛白色塗裝鑲銀邊的摩托艇就已經準備在了那裏。
封總有着海洋調的信息素味道,聲稱自己不太喜歡泡在海水裏,可他關于海上項目的資格證又一個不少。原本想要跟随的教練确認過他的摩托艇駕駛證,便只對陸肯又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接着請兩人依次跨上摩托。
封一巡在陸肯胸膛貼上自己後背時,感覺非常奇妙。這個姿勢他并不陌生,同居的這些天裏,經常他一早醒來,便發現自己昨晚是睡着睡着就無知無覺間拿陸肯當了靠枕,是在對方懷裏睜開的眼睛。
此時此刻,陸肯一如每個清早一樣,胸膛貼着他後背,雙手繞過他腰兩側,兩只手在他身前交疊着握好。但對方這會是需要他帶着去海面兜風,在把自己的安全和部分體重完全交付給他,他坐在前方,給對方當着導航和依靠。
“抱緊我就好。”封一巡忍不住摸了摸陸肯落在他身前的手,“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現在我們倒數三個數就出發,3,2,1——”
引擎聲就像是蓄勢待發的野獸,在“一”落下的那一刻終于發出了低吼,并且那低吼很快随着加速轉變為連綿不絕的咆哮。
白色的摩托艇眨眼間飛馳出去,它性能相當優越,在一分鐘內就加速上了一百,猛烈沖刺的那一剎那幾乎像一尾魚,在海面上出現了強加速下的彈跳。
浪花被高速前進的摩托卷起又落下,海水攪成無數白色泡沫朝兩側濺射。
俯瞰下去,封一巡和陸肯經過的地方就像是被白色的顏料塗抹,在蔚藍海面上拉出了一條軌跡鮮明的白線。
“我也不會讓你有事的。”陸肯在封一巡身後做出了承諾。
封一巡耳邊全是風聲,水聲,以及引擎的轟鳴聲,他沒太聽清陸肯的話,把上半身盡力往後仰了仰,擡高聲音問:“你說什麽?要慢一點?”
邊問着,封一巡擔心陸肯是适應不了在海上這麽高速,他剛剛一上來就是一套需要一定技術才能駕馭的猛沖及急轉彎,回想起來也确實不适合一位摩托艇新人,所以,他一邊也調整了速度,讓自己開得更慢了點。
而陸肯都還沒有回答,倒是一旁有人扯着嗓子喊:“封總,您怎麽慢下來了?是帶着的Beta不太行了嗎?”
封一巡最近幾個月走到哪裏都帶着陸肯,人前雖然親昵舉動會收斂,卻也從不遮掩自己和陸肯的關系。
他剛剛那一通操作炫花了同海域內其他人的眼睛,很容易激起腎上激素和好鬥心。
也并非所有人都對他和陸肯感情是樂見其成,哪裏都少不了有愛對他人生活指手畫腳的人——譬如開腔的這位,被刺激運動帶來的腎上激素一激,他剛剛在後面試圖追逐封一巡的速度無果,眼見封一巡又減速,便像抓到了封一巡一個短處,由“帶着的人不行”暗示封總挑人眼光不行,在這方面“掉份”。
封一巡被陸肯安撫地拍了拍,他用力捏了下陸肯的手,讓對方重新扶穩抱緊。
說他就說他,暗搓搓點名誰不行呢?
封總端着一張冷臉,在撲面海風中半眯起眼睛,他聽着後方引擎聲靠近,有條不紊的在心裏預估了一個時機,再卡着預計重新加速——
白色摩托艇在海面上急轉變向,甩尾時帶起的水花宛如一個迷你浪頭,飛濺的白色泡沫打了後方措手不及的人一臉。
而始作俑者不僅面不改色,接着還完美控制着摩托海面漂移,擦身而過時冷冷逼視還在狼狽擦臉的人。
封一巡用炫技大寫的回擊——誰才不行?
等封總終于結束對那人的技術羞/辱,在實力層面徹底碾壓了對方,他帶着陸肯一路開出近岸海域,想去找個人煙更少的清靜海區時,他便聽見陸肯在身後笑了起來。
陸肯之前很聽話的乖乖抱緊了他,腦袋就挨在他一側肩頸,一笑出聲,就有小氣流鑽進封一巡的脖子裏。
封一巡之前是真的有點惱火,聽到陸肯一笑,他聽出陸肯是真的心情很好,頓感自己帶人放松的舉動取得了成效,自己心情就也不由自主的好起來。
但他嘴上還是要說:“別人都那麽說你了,你還笑。”
“但有你維護我。”陸肯說,“我當然就要笑。”
高速前進的摩托艇只要不中途減速或者停下來,不消多久,就将游客衆多的近岸海域甩在了後面。
封一巡眼看着周圍已經看不見其他閑雜人影,最近的船只也離他們還有不短距離,他便放緩速度,讓自己和陸肯的交流能夠不再擡高音調互相喊。
“那我以後盡量每天都公開表态護着你。”封一巡随口說着玩笑話——不是因為“公開表态護着你”這個部分是開玩笑,是因為平時大家也真的都很忙,不會像今天休閑娛樂一樣,總是遇見剛才類似剛才那人的貨色——他繼續說,“這樣你每天都可以高興,就不至于又忽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還只自己一個人悶着情緒。”
“我沒有在悶着情緒。”
封一巡原本以為,陸肯心情好了一些,但沒準仍不會直接坦白他這兩天不太對勁的原因。
可出乎意料,“物理助疏”仿佛效果拔群,竟然把對方撬開了一個口子。
陸肯擁抱着他,手臂抱得很緊,頭卻自封一巡肩上讓開了點,讓他能夠回頭。
“體檢回來的那天晚上,我其實趁你睡前問過一個問題。”陸肯說,“我問你,假如我至今還有瞞着你的秘密,你會不會生氣,那個時候你告訴我不會,只要我對你感情的是貨真價實,除那之外的隐瞞都是可接受的。”
陸肯說了這麽一長串話,令封一巡聽得發怔,他就好像剛剛那個被他糊了一臉泡沫的人一樣,在這段話的信息量下措手不及,需要仔細回憶,才撿起他一度歸進了“不必在意”分類的那段記憶。
“所以……”封一巡重點一下抓得有些歪,“那天晚上原來你真的跟我說話了?”
“對,我真的說了。”封一巡錯誤的重點換陸肯淡淡笑了一下,他目光專注地落在封一巡身上,瞳仁在海面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透亮。
封一巡“唔”了一聲,勉強将模糊的記憶與陸肯的敘述結合起來,他覺出氣氛此刻不同尋常,不知道怎麽,心忽然就吊到了半空:“你該不會想要這時候又告訴我,你當時對我說的三個肯定裏有假的?”
“都是真的。”陸肯對這個問題回答的很快,語氣篤定,眼神清明。
在封一巡看來,只要那三個肯定都是真的,他就真的再沒有其他會特別介意的東西了。
他有心結束這令人不安的氣氛,試着重新向陸肯聲明他的态度,但陸肯不知什麽時候松開了抱着他的手,對方用手指按住他嘴唇。
“但是。”陸肯說,“假如我隐瞞的東西完全超出了你的認知層面,是你從未思考過的區域,甚至能直接動搖你對于這個世界的部分看法呢?”
封一巡沒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唇上還落着陸肯制止他說話的手指,表情卻是不受對方管制,在那一瞬間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
在說什麽呢?他想着。
他第一反應是覺得對方在開玩笑,可當目光觸及到對方面上的認真,他內心便又動搖了,某個角落甚至有個小小的聲音冒出來,在說:【他說的沒準是真的。】
陸肯像是對封一巡的反應并不意外,他笑容裏多了無奈,依稀也還有一點苦澀,但最終,他似乎是想通了,表情平靜下來。
“我能猜到你在聽我這麽說時的第一反應。”他繼續說,“在我真正對你說這番話前,你想不到這一幕已經在我腦海裏預演過多少遍。你願意和我在一起,這也是我想要的,你是我在這裏遇見的最珍貴的東西。”
“我真的想過要一直瞞着你,這樣我們目前的生活就不會被打破,你也不用去考慮一些或許從未想象的東西……可你每朝我打開自己一點,我就會更多一點的覺得,隐瞞對你來說不公平,你有權利知道我究竟是什麽。”
“什麽是什麽?”封一巡聽到這裏終于忍不住打斷,他已經顧不上陸肯的手指,還下意識地拉住了它。
他勉強笑了一下:“聽起來,你把自己形容的好像壓根不是個人類。”
陸肯安靜看了他一小會。
慢慢的,與陸肯四目相對的封一巡就發現,陸肯黑亮的瞳仁竟在出現變化。
對方深色的虹膜逐漸轉淡,最後透出一點像映着海水一樣的藍。
陸肯終于又開口,他說:“我确實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這一章有5000,叉會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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