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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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對于封一巡而言,好像是個被塵封在了成長的某一角,已經許多年沒有在自己身上聽到過的詞。

封家之前産業算大,家卻不大,他親生父母都是家庭關系簡單到幾頁電子戶籍就能概括完畢的人,等他出生,在他與父母相處的那有限印象裏,他們家好像也沒什麽親戚,逢年過節來往走動的人很少……反倒是後來他父母出事,偌大一個重擔壓在他少年未長成的單薄肩膀上,就忽然冒出來了一群人,個個都聲稱是他遠親,都擺出一副仿佛是打他出生起,就一直遠程看他長大的架勢來噓寒問暖,連一見面就急不可耐往他面前呈的套話都相似。

你剛出生時我抱過你。

你父母年輕時跟我們可親。

你滿月周歲的時候我都來看過你,你看,我這裏還有你小時候的照片……

……

然後有了這樣的開頭,後面緊接着的無非是話音一轉,又說起工作如何繁忙,成年人的世界如何身不由己,種種外界因素才導致對方這麽多年沒在自己面前出現過。不過當然,就算封一巡沒見過沒印象,對方肯定也還是在關注着他成長,并和他的父母還保持着聯系,對于他家的事深表痛心。

反正父母人都已經不在了,去世的人又怎麽還能張嘴,來證明這些口口聲聲說“保持聯系”的人到底還有沒有所謂的聯系呢?

少年封一巡垂着眼睛聽着,那時候就已經有了日後冷臉示人的影子。

他雖然還很年輕,但并不蠢,他知道這些人追憶往昔又痛心疾首後最終想要的是什麽,他已經聽這同一套言論聽了許多遍。

對方無論從哪個角度開頭,最後都會回歸到“誰來照顧他”的問題上,并拐彎抹角暗示自己可以成為他的監護人。

于是少年的他做了個自以為聰明的決定——他沒有搭理這群春筍般紮堆冒出來的“遠親”,選擇把信任交給跟着父母一道創業過的老熟人。

他以為這些真正看過他長大的人會更可靠一點。

但後來,在從半大少年逐漸長至成年的這個階段裏,封一巡就才知道,一個人,在自己力量尚且微薄,根本護不住什麽東西的時候,他最好是誰也別信,只有他自己能讓自己感到可靠。

深刻認識到這一點後的再好多年,封一巡幾乎便脫離了“家人”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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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陸肯提起“家屬”,對這個久違的名詞居然有些陌生。

“你的行動力真的常常超出我意料。”對于陸肯詳細解釋的申報內容怔愣了好一會後,封總就才說出這麽一句。

他目光筆直的落在陸肯臉上,視線像檢閱般依次掃過對方五官。

他确認了陸肯的眼神和微表情裏都只有真誠,最多還有一點怕他有其他反對想法的擔心,

陸肯任由他看,眼神投過來時會給人一種将真心都大方剖出來,絲毫不怕審閱的熱枕。

“你鼓勵我将你抓緊。”陸肯說,“所以我當然很有行動力,得趕在你萬一反悔前先抓得更緊一些,盡量讓你跑不了。”

封一巡起先只跟陸肯對視了半晌,就把視線移到了陸肯臉上其他地方,因為不太招架得住對方這樣的注視。

沒想到自己之前揶揄對方“想跑”的話轉頭又回到了自己這裏,封總頓覺遭到挑釁,他立即把視線又移回去。

“還沒有白紙黑字的契約,就這麽大口氣的說要讓我跑不了。”封一巡慢吞吞地拖着話音,“你最近是不是有一點飄了陸助理?”

封一巡很少特意叫陸肯“陸助理”,一般這麽叫,就說明他沒有真正生氣,是在故意板着臉開玩笑。

陸肯迅速把剛剛的氣勢給撤了,換上乖乖表情,就讓封總又覺得,他生氣是假生氣,陸肯的乖,真的仿佛也只是裝乖。

這讓封一巡一時間很沒好氣——主要是由于他發現自己偏也很吃這人的裝乖——他把“狠話”繼續說了下去:“你這是在威脅我。”

封一巡擺出虛張聲勢的壞臉色,他一本正經地對陸肯說:“我本來還沒想着反悔,聽你這麽一說,我倒覺得真的得考慮一下,是不是反悔才是更好的決定。”

不然現在就開始發飄了,以後等真有了白紙黑字的契約,他堂堂Alpha的家庭話語權豈不是頗受危機?

封總把自己的異議明明白邊傳遞了出去,他有心逗陸肯,想看對方那張裝乖的臉上表情變成委屈巴巴的真乖。

誰知道陸肯聽完,眼睛居然更亮了一點。

陸肯以一個封一巡疏忽了的角度來解讀他那句話,眼睛好像要跟碼頭已經亮起的标燈比亮,他瞳孔深處甚至隐約透出一點藍,就好像是他一時過于高興,都克制不住的漏出了一點原形的“小尾巴”。

他将封一巡抱緊:“你不介意我對申報登記先斬後奏的事,你同意了是嗎?”

“……”封一巡已經在給摩托艇減速,他們快要靠岸,不遠處的碼頭上都已能看見等候在那的工作人員。

陸肯坦然熱烈的快樂從這一抱中傳過來,封一巡強裝的不高興臉根本撐不了多久,就很快被對方的高興情緒給突破了防線,自己眉眼也跟着松動,繼而舒展,嘴唇在輕輕抿了下後彎起來。

“我要是不同意。”封一巡說,“剛才我聽完後說的第一句話就該生氣。”

而封總非但沒生氣,只半真半假的計較了下陸肯的行動力,就足夠表明态度了。

終于趕在風暴來臨前歸岸的封總和陸助理看上去都頗舒心,以冷面壞脾氣著稱的封總在下摩托艇時甚至唇邊猶帶一絲笑意,倒是把接待的工作人員給吓了一下,投向他們的眼神十分驚疑不定。

封一巡也是在跟陸肯進了中心,在接引下被帶去陸肯之前靠通訊安排好的休息室,他就才發現——他忘了陸肯上身的衣服已不翼而飛的事情。

陸肯之前大方向封一巡展示了翅膀,他上身原本穿着的速幹短衫在翅膀伸展時就慘遭“分/屍”,變成了挂在翼展上搖搖欲墜的破布片。

緊接着陸肯潛入水下去逮那只小滄龍,在海裏爆發一場高效戰鬥,等他重新回歸摩托艇後座,收起翅膀,角以及尾巴,那殘存的布片也就已徹底喪生大海。

整個回程路上,陸肯都是以一個十分無私,大方向世界奉獻出胸腹線條的姿态回來的。

封一巡自己起先一人獨享美景,陸肯身上也沒哪塊漂亮肌肉是他沒看過,他自己單獨一人面對如此“奉獻”時不覺得有什麽,頂多就思考了一下“既然翅膀頂壞了上衣,那尾巴為什麽沒崩壞褲子”的問題。

此時此刻,回到中心,忽然發覺無論是中心員工,還是往來的其他因天氣回到中心暫歇的游客,陸肯身上就好像自帶聚光燈,是個行走的眼球收割機器,誰都忍不住要暗暗瞅他兩眼。

封一巡:“……”

封一巡就快速上前兩步,把陸肯給他披上的一條毯子拉下來,三下五除二地給對方裹緊。

陸肯有點詫異地扭頭看他,封一巡若無其事道:“我看你有點冷,給你吧,反正我其實也用不着,我又不冷。”

不巧的是一說完,封總就在一陣冷風下打了個噴嚏。

封一巡:“……”

陸肯:“……”

礙于封總滿臉寫着“敢笑你就試試”的威脅,陸肯到底忍住了笑,他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将衣服半濕的對方和自己一道打包塞進休息室裏,休息室那間嵌套的盥洗室內很快漫開氤氲水汽。

“你去哪?”封一巡在陸肯轉身準備出盥洗室時叫住他。

陸肯一開始真的把這當做了一個普通的問句,他以為,封一巡是問自己出去做什麽,想要回答他去看看熟食和飲料,這樣一會對方泡完熱水澡出來,立即就能補充體力。

但他回過頭,看清了封一巡表情。

室內溫泉池裏的男人放松又慵懶,白色霧氣缭繞在他臉旁邊,那薄薄一層水霧卻擋不住他看過來的眼睛。

封一巡的瞳孔是深色,虹膜則比瞳孔略淺,偏向深棕。

這一刻,陸肯對上他的視線,卻發現他的眼睛格外深沉,神情莫名看起來似笑非笑,見陸肯扭頭,就慢條斯理地抽出一條胳膊,把它随意支在池沿。

“過來。”封一巡帶着兩分沙啞道,“讓我再仔細看看你的尾巴。”

這似乎是一個邀請,陸肯一頓,卻是不太敢立即确定。

有水珠順着封一巡的手臂滾落下來,而在那有幸淌過對方指尖的水珠落向地面瓷磚之前,陸肯決定,就算這不是一個邀請,他也要把它當做邀請。

足夠寬敞的溫泉池并不因多了一個使用者就變得擁擠,但它發出的水花響聲确實是比單人使用時要吵鬧的多。

陸肯的親吻讓封一巡又有了先前摩托艇上被蹭到脖子時的那種奇妙感受,他覺得自己好像正在面對一只猛獸,這本該令他感到危機,引發他的自衛本能,但同時,他又能夠清楚地知道,這只猛獸在面對他時收起了爪牙,是将利齒包裹着,只用鼻颌在他臉上親昵碰碰。

對方能撕碎獵物的爪子也不會傷害他,那所有尖銳傷人的部分都被對方妥帖收好了,只用那雙力氣大到可怕的手臂托載着他,小心擁抱他。

最多最多,也就只有他親口說要看的那條尾巴,這個東西比較壞,它壓根不能算在四肢的範疇內,又靈活出奇,讓封一巡時常根本不知道它在哪,總是趁他注意力在其他地方時突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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