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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們或許從我的室友那裏聽說了很多關于我的事情,”紀西塵開口說道,“但我希望你們能夠摒棄這些成見,相信我所說的每一個字。”
這話卻更像是對着翟錫說的,因為畢竟東奕坤已經聽過這個故事的後半部分了。
“她們沒有說太多,”所以翟錫回應了她的話,“事實上,這也正是讓我感到疑惑的地方。幾乎所有人都說你和鮑曉彤的關系挺好的,還說大家的關系都不錯。可是,很奇怪,盡管她們口頭上這樣說,我卻總是覺得她們像是在隐瞞什麽事情。”
“她們當然要隐瞞了!”紀西塵冷冷地笑着說,“我是這個寝室裏活得最悲慘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有我墊背,恐怕要過着這樣地獄般生活的,便會是她們了。”
翟錫正想着她這話是什麽意思,卻忽然看見紀西塵從椅子上站起來,脫掉校服的外套,又掀起了自己的毛衣下擺,将腹部裸露出來正對着眼前的翟錫和東奕坤。
而翟錫和東奕坤二人,幾乎是同時發出了吃驚的呼喊。
只見紀西塵的肚子上鋪展着一條條觸目驚心的傷痕,有些看着像新添的,有些看起來已經很陳舊。
想來,之前言語的敘述,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此刻親眼所見要來得更有說服力的。
看到他們臉上那震驚的表情,紀西塵似乎很滿意。
“不止是這裏,”她說,聲音裏已然漫上了哭泣的顫音,“還有這裏、這裏,我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地方不曾遭過她的毒打!如果你們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全部展示給你們看!”
說着她撩起自己的袖口,又把褲腿卷起來,眼見着還想脫掉上衣。
“別、別……”但東奕坤制止了她,語氣已是軟到能滴出愧疚,“我們信,我們信!……”
一旁的翟錫也重重點頭,可臉上的神情看着依舊是愣愣的,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此時所見的一切。
紀西塵坐下來,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便開始對着眼前空白的牆壁出起了神。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地開口說話,眼神漸漸變得空洞,就好像想從已經腐爛在腦海深處的回憶中挖出最具血腥味的那一段,好讓眼前這二位不曾有過太深交集的大哥哥,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對她埋藏多年的痛苦感同身受。
“我和鮑曉彤從初中起就認識了,”紀西塵慢慢地說,“我們從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同學。
“但說實話,初一的時候我們的交集并不深。
“但不管是初中還是高中,鮑曉彤一直都是班裏頗具影響力的人物。
“你們假如有看過她的相片就會知道,她長得很漂亮,又會打扮——班裏的女生會化妝的本就是少數,而在這少數之中的鮑曉彤更是其中最為領先的,不論是穿搭,還是化妝的技術。
“她太耀眼了。有不少男生前呼後擁地環繞在她身邊,也有不少女生心甘情願地在她身後俯首稱臣,将她奉為偶像。
“而我呢,我在班裏一直是個不起眼的普普通通的小女生,連走路都是低着頭的那種。
“我很怕惹到別人,更怕攤上麻煩。
“爸媽從小就教育我不要和同學鬧矛盾,凡事要多忍讓。
“特別是自他們離婚之後,我媽更是一再和我強調這一點。
“我心裏也清楚——現在我媽身邊只剩下我了,我絕對不能給她添麻煩,讓她為難。
“于是,我就這樣一直躲在班上不見光的那個角落裏,看上去似乎并不會和鮑曉彤這樣亮眼的人産生什麽交集。
“至少,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而且,我也很害怕鮑曉彤,我害怕會和她起矛盾——要是一不小心招惹了她這樣的核心人物,只怕全班同學都會跟我過不去。
“至于我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那是因為在班裏,根本就沒有人會注意到像我這樣的人——像我這樣一個終日只會躲在角落裏,只知道安安靜靜看書、本本分分學習,很少和人交談,也很少刷存在感的人。
“我并不像鮑曉彤有那麽多的支持者。甚至可以說,我連能夠說得上話的人都很少——我太內向,真的不擅長和人打交道。
“初一過得還算風平浪靜,我也本以為初中的日子會就一直這樣波瀾不驚地過下去,可沒想到在初二,我的生活轉瞬被卷入一場暴風雨中,變得比最可怕的噩夢還要讓人窒息。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那是下午放學的時候,我因為看書太入神了,起身收拾東西的時候才發覺已經比平時晚了太多。擔心會挨媽媽的罵,我便趕緊起身收拾東西準備趕回家,因為走得太急沒怎麽看路,一下就跟從對面方向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我手裏抱着的書散了一地,引得我慌忙收拾,可收拾到一半我才猛然從慌亂中清醒過來——我是因為撞到了誰才在收拾書的,那我應該擡頭看看我撞到了哪位同學……
“可是,當我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是誰的時候,我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冰涼了。
“‘道歉。’捂着肩的鮑曉彤直視着我,眼裏有冰冷的光在閃。
“‘對……對不起……’我支支吾吾地說,感覺腦袋裏嗡嗡作響。
“可是她徑直向我走過來,也不說話,擡起腿就沖着我的肚子踹了一腳:‘我讓你道歉你沒聽到嗎?!’
“後頭傳來一陣笑聲——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幾個常跟着她的小跟班。
“我明明已經道歉了——可或許是我的聲音太輕,又或許她那天正好心情不好,壓根就沒打算放過我,可這一踹真的讓我疼得再吐不出一個字兒,我只能捂着肚子,感覺額頭上都快要冒出汗了。
“‘哈!看來今天是遇上個嘴硬的主兒了!’鮑曉彤笑着蹲下來,擡起我的下巴仔細看着,不知為什麽眼裏就現出了輕蔑和仇視的光來,‘我還沒扇過人呢,不知道那樣做是什麽感覺?會不會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很刺激?’
“于是那天,我挨了人生中第一記耳光。
“我第一次被迫下跪,在一群人的哄笑聲中被當成游街示衆的罪犯一樣被侮辱,被拳打腳踢,被各種不堪入耳的話語鞭笞。
“像是一個世紀過去,我帶着滿身的傷回家,在媽媽吃驚地問我是怎麽了的時候只敢小聲回答是我自己摔的——鮑曉彤在班裏很有勢力,我不是第一個遭這種罪的人。所以我知道,不管是告家長,還是找老師,都是沒有用的。
“因為,要是有用的話,鮑曉彤就不會到現在還這樣神氣活現地在學校裏蹦跶了。
“被她欺負過的同學,有的轉校了,有的退學了,還有一些因為和她的矛盾不大都默默忍了。甚至還有一部分,因為害怕而成了她的小跟班,幫着她欺負那些她看不順眼的同學。
“這些事情,班上所有的人都知道。
“她就像是昏暗的班級裏飄着的那一朵能夠遮天的最昏暗的雲。
“表面光鮮亮麗,背後堆滿了陰暗與罪惡。
“所以,有誰會幫我呢?
“我只能祈禱,她可以早日忘記我,去尋找新的淩虐對象。
“但我怎麽也沒有想到,她居然就這樣對我産生了興趣,隔三岔五地找我麻煩,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把我拖出去一頓痛打,沒有任何理由,不作任何解釋。
“有時候我會在家忍不住哭,跟媽媽說我真的很想轉學,可當媽媽問我為什麽的時候,我又不敢說……
“我怕媽媽知道以後會去找老師,而如果老師找了鮑曉彤,那等待我的一定又會是一頓毫不留情的痛打——”
“你可以報警啊!”翟錫已經氣得記不下去,禁不住就打斷了紀西塵的話,“為什麽要想這麽多,我不相信你們老師會就這樣袖手旁觀!”
可是紀西塵只是無奈地笑着:“大哥哥,你們大人,是不會了解小孩兒的世界的。
“初高中的校園,就像是一個殘忍的鬥獸場。
“‘規則’——亦或是說,‘正當的規則’,那是只有成年人才有資格享有的東西。
“我們小孩兒的世界裏也有冒牌的‘規則’,而只要你身處這個環境,就不得不接受它。
“其實,我不是沒有找過老師。
“在某一次,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的時候,我忍不住去找老師了。哪怕會被鮑曉彤痛打也無所謂——反正這早就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可是結果呢?
“鮑曉彤比我能言善辯得多,還有一群‘朋友’幫襯着,最後連老師都覺得是我的錯。
“老師說:‘班裏同學那麽多,為什麽不欺負別人只欺負你?你應該好好去反省自身的原因。我看你太內向,平時也不愛和同學們交流。鮑曉彤說她願意幫你,之前你們可能有過誤會,是她表達方式不當讓你産生了誤解,但她接下來會多加注意。曉彤她是個開朗優秀的好學生,你要多跟她在一起,改變一下自己沉悶的性格,這對你以後升學、步入社會都有好處,你明白嗎?’
“多麽諷刺啊,大哥哥!你說這是多麽諷刺啊!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老師那天說的話。
“而我也明白了,找老師就是這樣的下場。
“自以為自己扮演着明察秋毫剛正不阿的法官,可其實只不過是一個被蒙在鼓裏的糊塗蛋罷了。
“也可能她什麽都知道,只不過不敢招惹鮑曉彤罷了。
“因為……大家有時候也會在私底下議論,說鮑曉彤家裏有‘勢力’什麽的。
“但更恐怖的……還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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