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吃醋
趙臻年幼時,曾聽上官國師講過,說是人在看到一物時,看到的并不是那一物原本的樣子,而是那事物呈現在人腦海裏時的模樣。
所以說,羅恒在阿玉眼裏是會發光的?
趙臻冷哼一聲:“看夠了嗎?”
“啊?”姜漱玉剛在心裏應了一聲,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就變成了一抹意識。她微惱,“喂,你怎麽連聲招呼都不打?”
趙臻默默端起酒杯,在腦海裏不冷不熱地回答:“反正現在不用說話,你就歇一會兒吧。”
姜漱玉不明所以,重重地哼了一聲:“我剛才還幫你呢。”
趙臻沒有理會她,角度不變,向羅恒望去。一切如常,并沒有什麽金光。
他臉上波瀾不驚,可心裏卻猛地一沉:果然如此。是她的原因,而非羅恒的原因。
他默默飲酒,再也不看向羅恒的方向。可到底還是有點咽不下這口氣,他佯作無意,在心裏問:“你覺得羅恒怎麽樣?”
“羅将軍?”姜漱玉有點詫異,小皇帝怎麽忽然問起這個問題?羅将軍不是他的心腹麽?難道說心腹是假,心存忌憚是真?是怕功高震主?還是怕他圖謀不軌……短短數息間,她腦海裏閃過了許多念頭。
她長久的沉默,讓趙臻目光轉冷。他捏緊了手裏盛酒的銀盞,稍一使力,做工精致的銀盞竟凹進去一塊兒。他察覺到異樣,低頭掃了一眼。
這一眼,讓姜漱玉心中一驚,不等小皇帝開口,她就急道:“你使那麽大勁兒做什麽啊?就不怕手疼麽?”
情急之下說出的關心話語不似作僞,趙臻心中怒氣稍減,不鹹不淡回了一句:“你本來力氣就不小,不會手疼。”
見他沒往內力上想,姜漱玉略微松了一口氣,開始回答他先前的問題:“你剛才問我羅将軍是吧?我也不通朝政,就是聽你以前說的,感覺應該是個令人景仰的大英雄。是有哪裏不對嗎?”
“令人景仰?”趙臻嗤笑一聲,“所以你看着他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在發光?你視線黏在他身上,下都下不來?”
“……”姜漱玉一呆,随即明白過來,心知是她方才多次打量羅恒将軍的行為被他給察覺了。整個人發光?她有點怵,這也可以?
她匆忙解釋:“我沒見過大英雄啊,所以一不留神,多看幾眼嘛。他的事跡還是你跟我講的呢。诶,我眼睛裏發光你也看得到麽?”
趙臻冷哼一聲,沒有說話,只端起酒杯,又一飲而盡。
“你突然占了身體,是不是就因為這個?”姜漱玉停頓了一下,“你是在吃醋麽?你知道的,我對他絕對沒有任何不單純的心思。我這純屬是對英雄的敬仰之情!”
吃醋?趙臻心頭沒來由微微一慌,但她後面那句話卻讓他稍微舒坦了一點。他微眯起眼,毫不猶豫地否認:“吃醋?朕怎麽可能吃醋?朕不過是提醒你,身為宮妃,要注意自己的本分。你假扮成朕,一言一行都要萬分小心。你頻頻看他,落在有心人眼裏,會怎麽想?”
姜漱玉一聽,心說有理。也是,這小皇帝無意于男女之情,又怎麽有吃醋這樣的情緒?就算是不滿于她的行為,恐怕也只是身為男人的自尊心和占有欲作祟。而她又犯了上次的老毛病,只看自己想看的人,這樣很不好。明明上次在湯泉宮,他已經提醒過她了。
她嘆了一口氣,有些無趣:“算了,你說的對,那我不看了。你該看什麽就看什麽吧。你別出聲,別輕易走路。”
說完這句話以後,她便陷入了沉默。
趙臻聽她這話大有失落之意,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否認了因她而“吃醋”,他心裏略微有些不自在。明明先不對的是她,她怎麽還失落?
他猶豫了一瞬,到底是沒再提起這個話題,只沉默着喝了一杯又一杯。
皇帝閉關多日,今晚才算正式出來。酒過三巡,陸續有臣子端了酒杯近前敬酒恭賀。
按理說,這個時候需要姜漱玉用身體來應對他們了。但趙臻不開口,姜漱玉就當不知道。
趙臻神情不變,對敬酒的臣子略一點頭,沉默着喝下了杯中的酒。
于是,衆大人發現,皇帝出關以後,越發惜言如金了。
酒宴散時,趙臻站起了身。他剛一擡腳,姜漱玉便嘆了一口氣,占了身體。她一步一步走得極穩:“你肯定是算準了我不會看你出醜。”
趙臻沒有應聲,心情卻比先時好了不少。
“皇帝。”方太後忽然叫住了他們,她神情有些複雜,“趁着今晚,你去看看你皇姐吧。”
—— ——
寧陽公主回宮後,還住在毓秀宮。
這是姜漱玉第一次見到寧陽公主。公主大約是随了父親,與方太後并不十分相似,不過皮膚白皙,長發柔順,端眉修目,氣質高華,也是個美人。
姜漱玉忍不住想:他們一家可真好看。
寧陽公主燈光下面色稍顯蒼白,她背靠軟墊,斜斜坐着:“皇帝長高了。”
很簡單的一句話,姜漱玉聽得心裏一酸。她向寧陽公主走了幾步,在其一尺開外處站定。——方才,他們已與方太後商量過,皇帝與淑妃之事,先瞞着公主,免得她擔憂。
“嗯,皇姐。”
“你的一些事情,我在回來的路上,聽林将軍說了。”寧陽公主笑笑,“你很好,沒讓我失望。”
姜漱玉看着她的臉色,忍不住問:“皇姐身體不舒服麽?太醫看過了沒有?”
她還以為寧陽公主沒出席晚宴,是不想在人前出現。怎麽現在看着,不像是很健康啊。
寧陽公主輕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麽大事。”
此地沒有外人,方太後紅着眼睛說:“太醫說你皇姐是沒有好好調養……”
——太醫的原話是“公主小産以後,沒有調養,傷了身體。”
姜漱玉不知其中細節,只誠懇道:“反正現在回宮了,什麽都不缺,那就好好養着。”她素來憐惜弱小,此刻憐意大生:“你什麽都不要想,開開心心的,聽太醫的話,身體自然就好起來了。”
趙臻聽她這話不像是他自己平時的話,當即出言制止:“阿玉!”
姜漱玉知道自己說多了,心下歉然,肅了面容,不再說話。
而寧陽公主卻在微微一怔後,輕笑出聲。她沖方太後笑了笑:“感覺臻兒性子比以前軟和了一些呢。”
方太後勉強一笑:“是嗎?他時常在哀家跟前,哀家也沒注意到。”
“是軟和了,會安慰人了。”寧陽公主微微一笑,“母後,我聽說現在宮裏後位空懸,只有一個淑妃?是鄭太傅家的千金?”
方太後掃了“皇帝”一眼:“是。”
“那皇後的人選,母後心裏可有考量?”寧陽公主随口問道。
方太後眸中有尴尬之色一閃而過:“這事兒不急,得看皇帝的意思。”
寧陽公主有些心不在焉,她輕輕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姜漱玉看着也差不多了,公主又面露疲态,她就稱有政務纏身,先行離去。
剛走出毓秀宮,她就輕輕嘆了一口氣,寧陽公主也才二十歲,可單看那雙眼睛,卻分明已經歷了許多。
趙臻盡量自然地問:“為什麽嘆氣?”他心裏猜測,是因為公主問到了皇後人選麽?
姜漱玉含糊回答:“沒事,沒事。”
大概是因為趙臻用這身體喝了不少酒,所以她這一夜困得厲害,也沒再跟小皇帝纏歪,早早地便收拾了去睡了。
而趙臻聽着她細細的呼吸聲,心想:如果她能做好一國之母,那立她為皇後,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過這事還不能告訴她,不然她尾巴能翹到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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