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江清野讀了大學之後在家裏待着的時候比南一想象中還要多很多, 江清野在家也沒個特別的事，倒是比以前盯南一盯得更緊了，在家的時候就親自去學校接人。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學校門口那條街種滿了金燦燦的銀杏樹，風一來就吹得飒飒作響，積攢了一整年的響動, 都在秋天争先恐後地鑽出來。

南一也穿上了四中做的那套難看的冬季校服，一個寬大的沖鋒衣，裏面還有一件深黑色的內膽, 基本到了這個天氣，學校也不強制要求穿校服了, 少數像南一這樣的, 每天還是穿着整潔的校服上學放學。

似乎是為了看起來更暖和, 更有活力些，學校的秋裝做的是紅色的, 南一領的小碼，但耐不住身上沒幾兩肉, 沖鋒衣看起來松松垮垮的, 她把校服拉鏈拉到了最高處, 抵着嫩白的下巴, 高度适中的馬尾剛好卡在領子上面，灰色的品牌運動褲束在小巧的腳踝處, 腳上那雙鞋是董松林去年給她買的，穿了這麽久了看着還是很新, 除了那件難看的校服, 身上哪哪都是名牌, 這可算脫去了些剛來時的土包子樣。

只是她今天又是跟周斯年一塊出的校門, 江清野遠遠就冷了臉，一直盯着南一走近。

她沒有開副駕駛座的門，而是走到江清野面前。

“我們班今天有聚餐。”南一小聲說。

江清野瞥了眼還在馬路對面等南一的周斯年，氣不打一處來。

“上車。”他冷聲命令道。

南一愣住，解釋道：“我們班主任也會去。”

她這不聽話的樣子讓江清野不悅到極點，本就懷疑南一在跟周斯年早戀，江清野怎麽可能允許他們在學校之外的時間還玩在一塊。

鋒利的眉毛擰出不耐煩的态勢來，江清野眸子總是冷又兇，命令第二次的時候，他的表情實在稱不上好。

“上車。”

南一遠遠跟對面的周斯年對視了一樣，這道目光可叫江清野氣得不行，他聲音又放大了些，厲聲道：“你他媽長沒長耳朵？”

南一沉默地收回了視線，然後打開後座的車門上了車。

還有點脾氣，連副座都不坐了。

Advertisement

江清野猛地踩下油門，心裏窩着火，看來是這段時間對她太和顏悅色了，搞得她都要把自己當回事了。

車被粗魯地開法甩進車庫裏，南一慢吞吞跟在他身後下車進屋，屋內正在聊天打麻将的富家太太們齊刷刷把視線投了過來。

“清野沒在學校嗎？”

方清雅看了眼一塊進來的兩個人，笑道：“這家夥嫌學校食堂太難吃，沒課的時候就在家裏。”

稱不上好朋友的幾個人總會在明裏暗裏比較幾個兒子，比完出身比學歷，比完學歷比女朋友。

“從小嬌生慣養，吃不得一點苦。”話雖是這麽個話，但語氣裏的炫耀一點沒落下。

江清野路過的時候叫了聲阿姨們好，南一老實巴交跟在身後，沒想被方清雅對面的太太給叫住了。

“清雅，這是你家哪個親戚的孩子嗎？以前沒見過啊。”

“你沒見過啊？”

“之前就在他們家住着了，是你大學同學的女兒對吧？”

方清雅早忘了自己當時是怎麽把南一的身份搪塞過去的，被問及後，她尴尬地點了點頭，說：“是的。”

“那你這正正好啊，都不用愁你家清野找媳婦的事了。”對面的太太揶揄道。

方清雅臉色一冷，勉強擠出一個笑，說：“別亂講，她還在讀高中呢。”

大家都看出來方清雅是看不上南一的，不過是借着玩笑的語氣給她添點堵罷了。

南一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江清野都走到樓梯口了，才察覺到身後沒人跟上，他扭頭看了眼僵站在原地的南一，走過去之後一把拽住她的書包帶子，把人往面前一帶，小聲警告道：“別想趁我沒注意偷偷溜掉。”

南一被這莫須有的罪名說的一愣，辯解道：“我沒有。”

“啧，你看他倆關系多好啊。”含笑說着話，目光似有似無地落在方清雅僵住的臉上。

方清雅是她們這堆太太裏最傲氣的一個，自诩為藝術家，很是看不起她們這些攀附着娘家、夫家的菟絲花們，次次都能在各種場合把自己摘到高處挂起，是舍不得落一點下風的人，所以她在圈子裏口碑并不算好，大家明面上看在江禦的面子上對她恭敬友善，背地裏沒幾個喜歡她的。

實際上這桌上誰不知道南一是方清雅身體裏那個腎的主人的女兒呢，表面功夫做到位了就行。

南一沒能去參加班級聚餐，她還是感到很失落的，畢竟這還是自己第一次有參加班級聚餐的機會，她焉巴巴地趴在床上看着群裏分享的視頻和合照，周斯年的微信消息也跟着彈了過來。

-你怎麽不來？

-他不準我去。

周斯年知道這個他是指江清野，随着跟南一關系越變越好，周斯年也對她的處境有了一些了解。只是很多前因後果不好跟周斯年解釋，南一就只好搪塞過去，但周斯年也能明顯感覺到江清野對南一惡劣的控制欲。

-他好像對我有偏見。

-他以為我們倆在早戀。

-……

-聚餐好玩嗎？

-也就那樣，很吵，我想回去寫卷子。

-圖片

-我現在就在寫卷子。

-羨慕。

南一噗嗤輕笑了一聲，心情算是好些了，放下手機開始認真寫卷子。

雖說是客房，但江家所有房間裏都裝了上好材質的窗簾，南一輕輕擡頭望去，被風揚起的白色窗簾鼓出一個包，露出裏面露出窗外花園裏所剩不多的蔥郁和金燦燦的銀杏，扇形的葉片被吹落到花園的地上，有穿着專屬制服的阿姨正在清掃落葉，被盛走的秋天堆積在垃圾桶邊緣。

轉眼間，她已經到江家整整一年多了，這一年來，她不用像以往一樣每天做做不完的家務和農活，也不用為學費生活費發愁，脫去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所有煩惱，像個正常的高中生一樣上學。

南一其實是感激的，方清雅再怎麽愛刁難，但她到底是把自己從那個地方給帶出來了，拿了腎的方清雅大可以一筆錢打發，但她選擇了遵守諾言，親自把南一帶到江家來養。

正發着呆，在樓下打完麻将上樓來的方清雅緩步停駐在她房間門口，略帶禮貌的兩聲敲門之後，方清雅便進了南一的房間。

南一錯愕地叫了聲方阿姨，只見方清雅打量般看了南一一眼，最後落到江清野放在南一桌子上的一些七七八八的東西上。

在南一的座位旁邊，還有一張很大的電競椅，跟江清野房間裏的那款一模一樣。

方清雅輕輕坐到椅子上，從這個角度能跟書桌後的南一對視，她稍往後靠，從上而下俯視的目光看着南一。

“住得還習慣嗎？”

南一微怔，然後點了點頭。

“在這住着，我沒意見，你那點胃也吃不了我們家多少錢。”方清雅的語氣充滿了嘲弄和不屑，“你要是老老實實，沒人會動你，但你要是不老實，生些別的心思出來，我第一個趕你出去。”

說完，她冷冷地掃了一眼南一緊張驚恐的表情。

“你也不想回去過窮日子吧？”

說實話，來自江清野目光裏的鄙夷比不上方清雅的千萬分之一，被當成廉價商品般嫌棄的滋味讓南一緊咬着牙，一聲不吭聽完了方清雅的所有羞辱之後，待到房間裏空無一人時，她才猛地松開牙齒，發出急促的喘息聲。

莫名的，江清野感覺南一在自己面前愈加沉默了，江清野武斷地把原因歸結為高中的叛逆期，南一在他面前可從沒有叛逆過，唯一反抗的方式也就是沉默。

跟所有學生相反，南一一點兒都不期待假期，特別是春節假這種會有諸多親戚往來的假期。

這個寒假，方清雅把她的親侄女給接到家裏來了。

方欣怡拎着箱子風風火火地推開南一房間的門的時候，被裏面正在換衣服的人給吓了一跳。

“哎這兒有人。”江清野攔都沒攔得及，入目是南一慌慌張張弓起背用衣服擋住身體的畫面，那截白花花的腰晃到江清野，他愣了好一會，才把目光轉向方欣怡，說：“你不住這間。”

方欣怡哦了一聲，目光在南一身上又掃了兩圈，邊跟着江清野走，邊問道：“這是誰啊？”

“不關你事。”江清野淡聲道。

他扭頭瞥了眼虛掩的房門，又大跨步走回去把門給關上，跟慌張失措地前來關門的南一撞見，他皺眉小聲道：“換衣服門都不知道關？”

南一整張臉都憋紅了，連帶脖頸、鎖骨，紅通通一片，像是熟透了的蝦，她的手緊張地落在把手上，憋不出一個字來。

那那截白嫩的腰是不是也紅透了？

江清野還是不高興，他繼續呵斥道：“要是今天來的是個表弟，你怎麽辦？給人家看光了？”

南一着急關門，碎碎念道：“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