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手指被南一一根一根掰開, 江清野愣神看着她，南一鼓足了勇氣，咬牙開口道：“我不想再重複以前那樣的生活了, 你別來找我了好嗎？”

江清野氣得喉嚨生疼，他啞着聲音質問：“你就這麽讨厭我？”

南一想起那些被江清野讨厭的日子，被處處捏着死處威脅, 像是被圈養起來的寵物，不能有絲毫的忤逆和掙紮，但是——

“我不讨厭你, 我從來都沒有讨厭過你。”

江清野是高高在上的江大少爺，他惡劣、霸道、孟浪, 可他也細心、赤誠、勇敢, 南一不讨厭他, 只是厭惡自己跟他之間天生就存在的巨大鴻溝，就算擁抱過、親吻過, 感受過彼此最熱烈的心跳，那也是南一用上一輩子, 也無法跨越的、深到能把她完整吞噬的鴻溝。

“但是我讨厭活在你那道目光下的生活, 每一天都很讨厭。”說完, 南一心一顫, 嘴裏因為咬緊力而漫延出血意，她只看了一眼, 便不敢再多看江清野受傷錯愕的表情。

沒有人能一直被拒之門外，更何況還是從小到大被衆星捧月的江清野, 他紅着眼, 呼吸沉重, 緘默地盯着南一看了好一會, 最後扭頭離開。

南一悄悄松了口氣，她洩了力靠到身後的門上，緊緊攥住了衣領，擂鼓似的心跳聲幾乎要把她的耳膜給震穿，強忍了半晌的眼淚從眼尾滑落，顫着呼出一口濁氣後，南一咽下喉嚨處翻湧的血意。

自那晚，江清野像是徹底消失在了南一的生活裏，本就不是一個圈子裏的人，很難聽到跟他有關的消息。

唯一跟她聯系還算頻繁的董娜估計也是知道了些什麽，絕口不提江清野的事。

又是一年畢業季，南一以優秀的成績通過了學校的保研考試，在本校繼續讀研，而程橙選擇在武漢找了個工作，一邊準備公務員的考試。

南一讀研跟的導師是個五十多歲的教授，談吐優雅，氣質安靜漂亮，走到外面大家個個都說南一是她的親女兒。

導師姓文，她其實早就準備退休了，本來是說上一屆是她最後一屆學生，但是南一面試的時候緊張又認真地應答的表現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璞玉總是閃爍着誘人的光澤，手藝熟練的老藝術家願意雕刻這樣剔透的作品。

南一成為了她退休前帶的最後一個學生，當然，她也沒有讓文教授失望，沒有功利心的學生全是質樸、赤誠和認真，對待研究裏的每一個分支都願意付出一百分的精力，事無巨細，認真負責。

文教授沒有女兒，只有一個在國外上班的兒子，平日裏跟老頭子住在一起，南一就常去陪陪他們。南一還真有被媽媽管着的滋味了，生活學習上大大小小的事都被導師考慮到了，給她引薦圈裏厲害的前輩們，逢年過節把她叫到家裏來吃飯，還想着給她物色男朋友。

Advertisement

“謝謝老師，這就不用了，我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

“你看你這就不懂事了，學術要做，生活也要過，不能只重一頭。”一枚雞腿被夾到了南一碗裏，“據我所知，咱們院追你的男生不少吧？”

南一腼腆地笑了笑，說：“他們都還在讀本科，年紀很小。”

“你年紀也很小啊，就是要趁着年紀小多談談。”

一旁的師公啧了一聲，說：“你看你又跟南一胡說八道。”

“怎麽就胡說八道啦？”在學術研究面前嚴格苛刻的導師到了先生面前，也是一副天真活潑的模樣，這讓南一很是羨慕。

“哦對了，明天去跟出版社談的事，做好準備了沒有啊？”她看向南一。

南一放了筷子，認真點了點頭：“我把PPT又簡潔了一下，選了我覺得最精彩的片段解讀，具體的還是要明天面談。”

“行，你做事我放心。”

文教授的老伴樂道：“我想起面試的時候，你說她緊張地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現在倒是一點也不膽怯了？”

被提起以前的事，南一還有點赧然，她臉頰瞬間就抹了層淡淡的霞色。

“那天真的太緊張了，話都說錯了好幾句。”

文教授擺了擺手，笑道：“語言本來就是用來交流的，只要傾聽者能完整地理解你的意思，那就沒有對錯可言。”

南一沖她感激地彎了彎唇。

吃過飯後，南一一個人回了家，這房子她租了好幾年了，房東很喜歡這個幹淨整潔的女孩，做事井井有條，還經常能在天臺曬被子的時候見到她。

家裏被南一整理地有序整潔，還添置了不少南一以前稱之為閑錢買回來的小物件們，比如陽臺的盆栽，櫃子上的無臉男，茶幾上的布偶抽紙盒。

程橙總是笑話她賺了錢不知道花，這也怪不到南一，從小就沒什麽花錢自主權的孩子很難在自己掌握財政大權之後大方地分配手裏的錢，在程橙這個月光族的帶領下，南一的手也漸漸松了些，學會給自己單調枯燥的生活增添些風采。

準備好明天跟出版社見面時穿的衣服後，南一安穩地睡了個好覺。

以前常愛紮起來的馬尾現在基本都是溫婉地放在肩頭，簡單的白襯衣讓她看起來漂亮幹練，但酡紅的臉頰上還帶着點尚未褪全的稚氣，南一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氣，最後檢查了一遍東西，揣着包出門坐地鐵。

跟她交接的工作人員跟南一也有些交情了，兩個人在微信上就聊過，見面簡單聊了一會後更是一拍即合，很快就敲定了文教授和南一一起編寫的歷史文學評價書的宣傳方向。

“那其他的咱們改天再聊，時間也不早了，一起吃飯去吧？”兩個人聊得入迷，在辦公室道等着的同組同事都已經把手頭的事給做完了，等着他一塊去聚餐。

南一搖頭拒絕道：“謝謝，你們去吧。”

前腳才剛邁出出版社的門，後腳就撞見了個眼熟的人。

“馮帆哥？”南一詫異道。

被叫住的男人明顯愣了一下，憑借眉眼和這聲稱呼，他不确定道：“南一。”

南一勾了勾唇：“是我，好久不見了。”

馮帆驚訝得不行：“居然能在這裏碰到你，你變化好大啊。”

跟高中時那個說句話都不敢看着對方眼睛的腼腆小女孩完全不一樣。

南一臉上挂着笑，她問：“你怎麽會來武漢呀？”

“我朋友叫我過來幫他一塊翻譯，被抓過來幹苦力的。”他指了指南一身後的出版社，“就是他們這兒那兒老板，之前跟我是大學同期。”他倒依舊是以前那副模樣，溫文爾雅，他問南一，“你還沒吃飯吧？我請你吃飯去吧，好久沒跟你敘舊了。”

南一還記着以前把馮帆删除那件不禮貌的事，她說：“我請你吧。”

“哪有讓女孩買單的道理。”馮帆說。

南一笑了一下，輕聲道：“有的。”

馮帆沒來過武漢幾次，這塊還是南一更熟，兩人坐到餐廳包廂裏，一邊吃飯一邊聊着天。

問及南一的現狀，馮帆很是驚喜。

“很厲害啊，我後來都沒聽到跟你相關的事了，我自己也忙，沒給你發短信聯絡。”

南一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啊，那時候把你給删了。”

“現在加回來給我賠罪吧。”馮帆道。

南一點頭：“好。”

馮帆換了個頭像，現在的頭像是張合影，在民政局門口拍的。

“馮帆哥，你結婚啦，恭喜你啊。”南一祝賀道。

馮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不結婚，我媽就要把我給刃了，我太太也是在出版這行工作的，下次有機會介紹你們倆認識。”

南一明顯比以前健談多了，吃飯間，她跟馮帆聊到了很多東西，隐隐間，馮帆都能感受到她正盛青春的明媚綻放的雀躍，有抱負，有思想，也有對未來生活的向往。

咽下喉嚨裏的飲料後，馮帆瞥了她一眼，試探開口道：“你跟江家——”

許久未聽到的名詞讓南一微微一愣，她搖了搖頭，輕聲說：“已經沒什麽關系了。”

“那你也不知道江家最近發生的那事吧？”

南一狐疑：“什麽事？”

“方阿姨……方清雅被人爆了抄襲，那些被炒起來高價賣出去的畫有好幾幅都被退了回來，價格高昂，而且還有違約金要賠。”

南一被這個消息震驚道，半晌才閉上微張的嘴，她抿了抿唇，說：“江家應該不差這點錢。”

“是不差，但方清雅差。”

南一不解地看着他。

“圈裏人都知道江清野……”提到這個名字，馮帆還看了眼南一的表情，才緩聲說下去，“知道他跟方清雅關系不好，進了公司之後把他爸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一路往上爬，拿了大權的他不肯給方清雅出這些錢。”

“有小道消息說，這場輿論就是江清野掀起的。”

說着，馮帆頓了一下：“我聽我媽媽說，江總因為這件事勃然大怒，還給了江清野一耳光。”

南一有些沒辦法一下接受這麽多信息量，她眉頭微皺，生生忍下心裏翻湧的情緒後，說：“我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馮帆輕咳了兩聲，轉移話題道：“那京圈亂七八糟的事可太多了，你心思不在這方面，不知道很正常。”

南一神情莫測，垂下眸子遮住複雜的情緒，最後只能淡淡地嗯了一聲。

馮帆這段時間都在武漢，把前來探訪的太太介紹給南一之後，順手把出版社的老板也給介紹了個南一。

老板對她也早有耳聞，南一在讀研期間發表了不少期刊和論文，其中含金量高的在他們圈裏備受好評。

“你研究生也快讀完了吧？以後是怎麽打算，繼續深造還是開始工作？”

南一對這事早就有了打算，她如實回答道：“工作吧。”

“要不是文教授年紀大了，你還能讓她帶你再多學學。”

南一一開始就打算考完研去上班，原因倒是簡單，想早點工作賺錢，她想買房子，想有個家。

馮帆着手在幫忙處理翻譯的事，而南一也開始為了書的出版的事忙碌了起來，這些事擠滿了南一的生活，讓她沒法再順着那天因為聽到江清野的名字而泛起的漣漪深究。

他們就像是平行時空裏的兩條線，都在不停地趕往自己的目的地，那不值一提的相交時刻，不過是南一殘缺生命的明亮的起點，自那之後，她的軌跡開始爛漫閃爍，往後的哪一刻，都要比那一刻值得被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