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桃林初相見

明月正挂當空,傾城與霄君辰并排站着,看侍衛們搬出那七尺畫布,高高懸挂于畫框之中,豎于玲珑池邊上。

正于準備期間,鈺太後不想掃了衆官臣的性子,于是便一聲令下,歌舞開始。一群豔麗的婀娜女子,一字排開,輕緩而有節奏地敲打着玲珑池四周的編鐘。悠揚的樂聲,緩緩散開,将玲珑池的夜晚,變得绮麗多情。緊接着,一群身着綠色舞衣的女子,水袖漫卷,從四周集攏,她們随着樂聲翩然起舞,手中妖嬈的牡丹與漫天的水袖仿佛溶為一體。

高忠上前來,福身道:“娘娘,您需要的東西,都已經備好了。”

傾城點頭,道:“辛苦高公公了。”然後又側首看向霄君辰,“準備好了嗎?”

他自信地笑道:“随時為你效力。”

樂聲袅袅繼續,傾城走至比平常大了五倍的硯臺邊,拿起那支堪比長劍的畫筆,心中有些慶幸當初夫子感情失意時有教他們這個功夫。

玲珑池中正舞動的女子們也紛紛退開,只留下傾城與霄君辰。他毫不遲疑地一把抓起她的肩膀,将她往高中一抛,她順勢揮動手中畫筆,一筆一畫,都準确無誤地将墨汗留在畫布之上。

在傾城即将落下之時,霄君辰又是擡手将她一托,再次将她托回空中。空中風吹得厲害,衣袂飄飄,在兩位太後與衆臣官的一片叫好聲中,我結束了這幅觀音畫像。

龔太後自然是無話可說的,反倒又是鈺太後對傾城誇贊一片,對她連連招手:“傾城丫頭,快過來。”

傾城應了聲過去,然後在鈺太後身邊坐下,順勢環顧了周圍一眼,并未看到皇上的身影。許是猜到了傾城的心思,鈺太後開口問道:“洛禦史為何不進宮來?”

傾城低眸輕聲作答:“太後也知道,爹爹一向不喜如此場合,若有犯上得罪,還請太後恕罪。”

鈺太後笑道:“無礙。”

傾城松了口氣,心下道若是龔太後又從中找麻煩,那就不妙了,好在龔太後沒開口,反倒是蘇绮紗盈盈起身,向她遞了一杯小酒:“聽聞洛小姐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否陪小女子作詩一首,好讓兩位太後和衆太臣盡興呢?”

傾城接過酒,端袖一飲而盡,道:“樂意奉陪。”

“有好戲看了。”龔太後和鈺太後雙雙瞧了瞧走向案桌前的蘇龔紗,只聽得她開口吟道:

“傾闌搖曳風吹雨,城中燈閣幾黃昏。”

話音剛落,龔太後就拍手叫好:“兩句藏頭詩,用了傾城的名字,傾城丫頭,你可有詩回贈?”

看來這蘇绮紗果然是個懂得四書五經的小姐,擁有如此好文采,不被選上皇後受訓恐怕也是很難。傾城略微思索,片刻回道:“绮麗初晨紅顏醉,陳風暮曉紗間淚。”

蘇绮紗看着傾城,雖不氣,但眼神間也有難以抹滅的戰敗感:“早聽說洛小姐是奉昭第一美人,如此看來,果然文韬武略。”

傾城有些無奈感,這深宮之中,她會有這樣的擔憂也不是沒有必要吧。她就是即将要成為皇後的人了,而今自己又在同一時間被召入宮,以後會發生什麽事傾城雖不知,但是不願做這宮牆之中的困獸是她的原則,所以不管蘇绮紗以何種态度對她,她都盡量不去直面反駁。

鈺太後見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尴尬,便招呼了她們回到位子上,然後又吩咐宮女斟酒。玉磁杯雖小,但酒過三巡,傾城仍有些微醉了。

“傾城稍有不适,能否先行退下了?”傾城起身找了個借口請求鈺太後和龔太後。這樣的場面确實不适合她,能呆上這麽長一段時間,恐怕也早已經讓一旁等着看好戲的霄君辰嘆為觀止了。

龔太後并沒有什麽意見,鈺太後也沒有阻攔,吩咐了小昭帶她回去。出了名陽宮,霄君辰也跟了出來,貼心地關問道:“璟兒,你沒事吧?”

傾城搖搖頭,笑道:“我沒事,只是三杯小酒而已。”話音未落,身子便又開始東倒西歪了起來。小昭見狀趕緊扶穩了她,然後朝霄君辰道:“霄太傅,我還是先帶小姐回去好了。”

霄君辰連連應好,然後吩咐了小昭趕緊扶傾城回流漪宮,途中桃雯和喜洇又開起了玩笑:

“小姐,您與太傅可熟?”

傾城點頭道:“自然是相熟的,我們從小一道長大。”

喜洇又道:“難怪呢,我從來沒見霄太傅如此緊張過誰。”

傾城傻傻地笑着:“你們兩個小丫頭,懂什麽。”

正朦朦胧胧走着,鼻息間竟聞得一陣幽香,擡頭一看,發現身旁宮牆裏竟探出一枝桃花來,但是這香味不可能只是一枝桃花便能有的。

“這是何處?”傾城推開小昭扶着她的手,然後望着那扇小宮門。

桃雯連忙上前答道:“惜桃林。”

“桃林?”傾城迷蒙雙眼,努力地想要清醒一下,“我能進去看看?”

“這裏平日是沒有什麽人的,小姐若想進去瞧瞧,奴婢們在外把守就是。”桃雯說着,便走上前将門輕輕推了開。

小昭想跟着傾城進去,傾城則示意她同桃雯和喜洇一道留在外面便是,從小喜桃,傾城一見到滿園盛開的桃花,就會變得有些情不自禁。十歲年紀的時候,洛慧陽便在洛府種滿了桃花,每每霄君辰和半月找着她玩,便一起在院子裏舞劍,落花最是美,有花不堪折。

雖然之前的三杯酒讓傾城有些醉醺醺,但是此刻微風伴着桃花香,醉意已清醒了大半。這桃林比她想象的要大多了,除去中間一條在月光下亮镫镫的石板小路之外,兩邊的空地,都是隔兩步三步又種上一棵桃樹,正值花開時節,粉紅的桃花驚豔了滿園。

傾城一路邊走邊觀賞這難得一見的美景,直到走到石板小路的盡頭,才發現原來這林中還隐藏着一座特別精致的亭子,而那亭子裏,還有一個着白衣的男子,縛手而立,背對着她。

此刻他正仰頭望月,若有所思,黑色發絲間藏着一根白色發帶,順着高大的背傾洩而下。傾城盯着他半晌,才見他轉身坐于身旁的伏琴旁,擡手間便緩緩流出了動聽的樂曲。

夜,很靜很美,獨獨是這琴音響徹一片,純音純淨,可卻仿佛是在嗚咽悲泣,傾城靜靜地站在遠處,隔着桃枝,看見他俊美的身影。

嗚咽的琴聲,一遍一遍地回蕩在這凄清的蘇國宮中,如月華下淡淡的光,若晚風中涼涼的露水,如那剪不斷的離殇。從這琴聲裏,傾城仿佛聽到了他想訴說的那些故事,不禁開口吟道: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将簫代語兮,聊寫衷腸。可曾心許兮,慰我衷腸。願言相伴兮攜手相将。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在她吟這《鳳求凰》時,他已停止了琴聲,并将目光投向她,傾城有些詫異,卻又聽到他開了口:“詩雖好,可卻不符合你的身份了。”

“我只是聽出你所彈的是鳳求凰的琴歌罷了,從來只聞人吹簫,不見有人彈伏琴。”

他知道她是在嘲弄他,可也不生氣,只是起身,出了亭子,一步步向她走來。

起風了,桃林裏花瓣脫離花徑,肆意飛舞,穿梭在傾城的眼簾之間。月光淡淡地灑落下來,靜谧的園子裏突然就變得有些不真實了起來。

傾城又一陣好奇,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這桃園中?不怕被抓治罪嗎?”

他勾起唇角,笑道:“若抓早抓了。”

看着他的笑容,傾城感到有些不安,但那終歸是一種無法訴說的情懷。只看到他步履沉穩地走到她面前,伸手抓住從眼前飄過的一瓣桃花,然後再伸到她面前:“只要你在,我亦保你一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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