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有君顧惜月

蘇陽城是蘇國的主城，富強興盛，百姓也安居樂業，可這也都只是表面現象。三個月前雲州水災，許多災民紛紛逃難至這天子腳下最繁盛的蘇陽城，以求得一僻護之所，可是卻都不盡人意。

大街上，人來人往，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傾城領着皇上穿行而過，一路都未開口說話，心情也越來越凝重。

“我蘇國果然是歌舞升平，百姓安居樂業，好個太平盛世。”皇上一邊四處打量，一邊滿意地稱道。

“皇上未曾體驗過人生的悲歡聚合、苦樂傷痛、生離死別，沒有*過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這些讓人欲罷不能、欲求不得的傷痛與糾結，又怎麽會清楚地看到這蘇國的另一面呢？”

他猛地停下腳步，深深地看着傾城，傾城也不敢再繼續走。只怕是她剛剛的話惹惱了他，但她只是實話實說，向來不會作任何隐瞞，即使他是蘇國的皇帝，該知道的就該知道的一清二楚，否則何來治國平天下一說。

盯了傾城半晌，他才移動着步子，繼續往前走，只是嘴裏黯然地道：“你怎知我沒有體驗過那些傷痛？”

傾城怔了怔，看着他明顯有些落寞孤寂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個她所不認識不了解的君王，那才該是真正的他吧？隐藏了所有傷痛的一國之主顧惜月。

領着他來到那破爛的‘慧書園’，推門進去，一群穿得破破爛爛的小乞丐便迎了上來。這裏的小乞丐最大不超過十八歲，最小的才兩歲，他們都是雲州水災泛濫才逃難到蘇陽城，父母有的已經在雲州喪生，有的已經是逃到蘇陽城後才重病過世。

之前沒進宮時，傾城都是每隔幾天就會領了朝廷發給爹爹的補貼和自己打工的錢給他們買些吃的和穿的，孰不知她進宮這兩個多月以來，他們到底是過着怎樣食不裹腹的生活。

一群孩子看見傾城時，都高興地圍攏了過來：

“傾城姐姐，你好久不來了，我們都好想你啊。”

“傾城姐姐，聽說你去了很遠的地方？那是哪裏啊？”

“傾城姐姐，我好餓。”

突然，其中一個孩子嘩地就哭了，髒兮兮的小手倔強地要抹去眼淚，可看到那被安放在牆角，乖乖睡在草堆裏才兩歲的孩子時，淚還是沒能忍住又落了下來。

傾城蹲下去，捧着他的小臉問道：“我走了之後，有沒有人來給你們送過吃的？”

小孩搖了搖頭，哽咽道：“我只知道傾城姐姐是仙女，除了傾城姐姐，沒有人會給我們送吃的了。”

光看着他們這樣，傾城就覺得心疼，可惜她沒有足夠的能力幫助他們，只能隔三差五地救助他們，并且常告訴他們，雖然遭難，可是做人應該正直，他們也很懂事地從未去偷去搶，所以蘇陽城的人并沒有誰揚言要趕走他們，而且還空出了這‘慧書園’的廢棄園子給他們遮雨擋風，好有個落腳的地兒。

“別着急，傾城姐姐已經吩咐了小昭姐姐，她等下就會買吃的東西過來了。”

孩子們聽到這個消息，都高興得笑了，支喚了他們去別處玩後，才有時間看看皇上。在看到了眼前這一幕後，看到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後，又是個怎樣表情的君王。

他的表情沒有讓她失望，在看到這一切後，那英氣的臉上，挂滿了愁緒，眉眼之間分明藏着深深的傷痛與不忍，随後看向她：“蘇陽城，有多少雲州受難的災民？”

傾城搖搖頭，答道：“具體人數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當時水災災情泛濫，人們所能想到的就是來到這繁榮昌盛的蘇陽城。可雲州也是蘇國的一部分，為什麽就不能像蘇陽城一樣，受到天子的僻護呢。”

他又沉默了下去，傾城也不再說話，直到小昭買來了足夠所有孩子吃的饅頭包子時，他才又看着那些領到東西吃的孩子們臉上那幸福的笑容。他就那樣深深地看着，什麽話也不說，可傾城知道，此刻他的腦海裏，定是有許多許多的想法，多得足以讓他開始執政的那些想法。

離開‘慧書園’後，傾城領着他到一間小茶鋪坐下喝茶，之前以為他在看到那些後會向責怪她的想法已經被她劃掉，這次也讓她重新對他有了新的看法。不是他沒救了，只是以前大家都沒有找對方法。讓他親眼看看他的天下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或許能讓他的心愈加寬廣。

在這小茶鋪坐下沒多久，熱茶還未喝，就又聽得他道：“如果我去雲州，你可願意陪我去？”

傾城詫異地望着他，壓根兒沒想到他會提如此建議，只得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可傾城的沉默只引來他疑惑的目光：“你一定覺得這樣的我很可笑吧？”他自嘲地勾起嘴角，“十幾年都未曾管過的天下，如今卻想要給那些孩子一個安定的家……”

他的話讓傾城不禁雙眼泛起淚花：“怎會呢？若是太後聽見這話，也定會高興不已。”

“此話當真？”他仍有些置疑地看着她。

傾城堅定地點頭：“太後做那麽多的事，等的就是皇上這句話。若是皇上不說，怕才會遭人唾棄。”

事到如今，他也早已知道她愛實話實說的性子，只把她說的話安靜地聽進耳裏。手中的茶漸涼，傾城正欲起身去付賬，哪知身旁突然襲過一道勁風，緊接着，面前的小桌子便被掀倒在地，茶杯也摔到地上，碎裂成渣。

傾城急急後退兩步，這才看清了事情原由，原來不知是從哪裏又冒出來兩個穿着類似盜匪的莽漢，扛着兩把大刀就朝皇上沖了過去。兩人刀風緊湊，招招致命，看起來不像是要搶錢的普通盜賊，難道是沖着皇上來的？

看着被兩人逼得節節後退的皇上，傾城想也不想就沖過去擋在他身前。兩個盜匪的招數迷離，對皇上出手時毫不留情，可與傾城過招時卻又太過小心謹慎，實在可疑。與傾城糾纏一段時間後，其中一名盜匪見狀便死死纏住了她，另一人便得了空當朝着皇上就沖過去。

傾城無暇多想，飛身便撲了過去，好在那盜匪見到她又出現在他面前，砍下來的本該是刀口，卻麻利地被他換成了刀背。傾城只感覺那重重的力道硬生生砍在了她的背上，瞬間一陣火辣辣的疼就騰地襲向大腦，然後整個身子就軟了下去。

“傾城。”她忍着痛微微擡眸，發現皇上正抱着她。

那兩名盜匪仍不放棄自己的目的，持了大刀又朝這邊沖過來。“小心。”傾城低聲提醒他。只見他揮手便使出強大的力道，對着眼看就要将刀砍下來的盜匪一掌便揮了出去，那人瞬間被打出幾尺遠。

可這對兩個誓要他命的盜匪來說并不算什麽，一個被打倒在地，另一個又接着沖了上來。傾城只隐約看見兩人在她頭頂交戰的模糊影像，他便只用一只手，就安全地将她護在他懷裏。看着他焦急的面孔，她竟感到莫名的安心。

“有你在，我不怕。”傾城喃喃說道，孰不知這是意識模糊之後說出口的話。

好在半月與六皇子及時趕到，才将兩個不要命的盜匪給擒住，然後就聽見蘇绮紗撲了過來。

“皇上，您沒事吧？”她的聲音小到只有他們三人能聽見。

“為何替我擋下那一刀？”皇上不理蘇绮紗，反倒質問起傾城了來。

傾城淡然地笑，淺淺道：“蘇國有君如你，乃天下蒼生之幸，我亦要保你平安。只因，你是蘇國上下的希望。”

說罷，傾城看到他眼含笑意，卻又霸道地吩咐：“即使是這樣，以後也不允許你為了我做如此危險的事。”

頭腦愈加昏沉了起來，傾城趁着最後一絲清醒的氣息，朝他點了點頭。在昏迷之前，她看到的，是他焦急而又擔憂的神情。還有他那已經變得完全沒有規律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