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獅子樓

民間的花燈會也許沒有宮中的華美，但卻勝在一個“自在”，單單這一個好處，就足夠安茹意開心了。

街道很寬，人也很多，花船載着公子伶人順流而下，放在水裏的花燈也随波逐流而走，挑着擔子的大爺眼尖地看見了河畔的兩個人。

“嘿，小姐，公子！”大爺熱情地上去，“您二位要不要來個花燈？可以寫上名字放在河裏祈福的。”

安茹意眨了下眼睛，從大爺擔子裏的花燈上掃過，花燈還挺多，大爺應該才剛挑入市，墨汁都還沒化開，大約是想請他們開個彩頭。

既然如此，何必拒絕？

“那就給我一個吧，”安茹意笑道，“哪個紅白相間的荷花燈就好。”

大爺眉開眼笑，即将花燈取下給她，還将筆墨也備好，看了看旁邊雖然沒有說話，目光卻一直追随着小姐的公子，“這位公子，您可有想好要寫什麽？這可是頭彩，圖個運氣，老朽就不收你們錢了。”

宋子安沒想到大爺會這麽說，忍不住笑道：“是有兩句好話，請老先生将筆給我吧。”

大爺還是第一次被稱為“老先生”，都感到有點榮幸了，再看看氣質不凡的公子，一邊将筆遞上，一邊道：“公子好修養，老朽感激。”

卻将筆墨浸染，好似河水一點，落在花燈上，留下的卻是渾雄的契闊生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一句天下有情人說膩了的話，可也是世界上最淳樸美好的情話。

為着這句情話，安茹意将自己身上帶的佩玉解了下來，遞給大爺，“老先生給了我們彩頭，我們不給老先生銀子，就手下這枚玉吧。”

大爺驚得連連擺手，安茹意卻執意送給她，“老先生勿要推辭，花燈雖輕，心意無價。”

大爺這才紅着臉應了，不知是否真的是彩頭中的好，大爺開市便得了價值千金的好玉，後面更是生意興隆，一夜笑得合不攏嘴。

将河燈放入水中，看着它同其他人的燈撞在一起，紛紛流向了城外，也許它們會在某個角落集聚，又或者在哪條清溪裏散開，其實能進入更廣闊的大海會更好。

“我希望它進入大海，”安茹意有些向往着道，“書上說大海廣闊無邊，船行三年也看不到盡頭，比八百裏洞庭還要大……那會是什麽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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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未必是好的地方，”宋子安走到她身後，“始終飄蕩無所依持的人總需要陸地上的栖身之所，沒有人能永遠忍受居無定所。”

這倒也是。

安茹意笑了笑，忽然問道：“你剛才寫的東西，可知道它是什麽意思？”

宋子安新奇地看着她，“你在考驗我？”

“不，”安茹意莞爾，十裏花燈都在眼睛裏散開，一簇簇星火在瞳孔裏跳躍，幽幽地看不見盡頭，“我是在想，那會成真嗎？”

宋子安拉住她的手，明日就是封妃大殿，他知道，她在擔心。

“不用擔心，”宋子安堅定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其實一直都沒未變過，安茹意羽睫微顫，好像被風吹動的蟬翼，聽宋子安一字一頓地承諾到哦，“會的。”

安茹意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她只是勾了勾唇，脫手走向河邊，輕撫春日新生的綠柳，平靜地開口，“嗯，我相信你。”

我堵上一切相信你，你背叛我，我就放棄一切。

她回過頭，又露出狡黠的笑意，“我都有些餓了，咱們去獅子樓吃飯吧，聽說那裏的紅燒獅子頭做得不錯。”

這時候的獅子樓應該坐了不少達官顯貴，但是宋子安半點不擔心，他往掌櫃面前一站，掌櫃那一聲“祖宗”險些脫口而出。

掌櫃臉色難看地将人帶進雅間，心裏砰砰直跳，“主子，您怎麽又突然跑出來了？這京城沒您想得那麽安全，您可不能再這樣了啊。”

安茹意驚訝，沒想到這獅子樓竟然是皇室的産業，或者說，獨屬于宋子安的産業。

這樣的地方，一定是為了打探消息而留下，難怪會有那麽多的達官顯貴留在樓裏。

宋子安微笑道：“茹意想吃紅燒獅子頭。”

掌櫃的立刻看向安茹意，無論是眼神還是神情都有種再看妖妃妲己的懷疑和不贊同，安茹意尴尬地笑道：“掌櫃的，你不如早些準備，我們也早些回宮。”

掌櫃的一嘆，拱手道：“是，主子奶奶。”

宋子安“噗”的一聲失笑，安茹意也目瞪口呆地看着掌櫃，宋子安忙解釋道：“他不是一般的掌櫃，是父皇的結義兄弟。”

“結義兄弟？”安茹意心中之詫異可見一斑，“一個皇帝的結義兄弟？”

宋子安點頭，“我西晉帝王繼位，順位而言，應當都有一段微服私訪的經歷，此舉是為了更了解民間疾苦，也為了更深挖貪官污吏，為登基立下功德。”

可惜，宋子安沒有這個機會，他倉促上位，年輕沖動，所以他錯失了很多東西，有很多東西也都不能明白。

等到将來追悔莫及時，再如何分辨，被自己親手毀去的真心也終于離自己遠去了。

後話暫擱，且說老板端來兩盤紅燒獅子頭，個大渾圓，肉餡入口即化，湯汁也很下飯，安茹意正是食指大動的時候，旁邊屋子裏突然傳出了怒喝聲。

“他敢？！一個浙江清吏司主事居然也敢管我冷都的閑事，就不怕老子誅他九族！”

宋子安一夜的好心情頓時毀在了這一句話上，安茹意剛擡起的筷子也忍不住停了下來，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什麽時候“誅九族”這句話竟然可以由一個大臣包攬？說出這句話，冷都莫非是想謀權篡位嗎？！

冷都正是皇後冷玥的父親，也是冷氏一族權利最大的領導人，他在朝籠絡文臣，和冷玥的兩個哥哥冷興、冷放在京城作威作福，收受賄賂，證據卻都藏得嚴實。

每當有人彈劾，冷玥便會到太和殿哭訴拖延時間，冷興、冷放則趁機串聯朝臣，反誣彈劾之人。

即便如此，依舊有人前赴後繼抱着滿腔抱負想要解決這個麻煩，但也正因如此，宋子安只能看着一個又一個勇士被發配、充軍、斬首……

安茹意看着宋子安顫抖的手，默默喟嘆。

其實，這個一直說要保護自己的男人，也許更需要人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