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面見導演
顧岷站在隔間裏,一半面容隐在門板投下的陰影裏。他的腰背挺得筆直,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麽,慢慢舉起了自己的手。眼前的手指纖長而骨節分明,幾乎能透過這一層薄薄的皮肉看到底下血液的汩汩流動。
而後,他不緊不慢伸出舌尖,繞着方才覆過那只小獸要害處的手指舔-舐一圈。柔軟的舌尖将指甲與指腹都鍍上了一層亮晶晶的水色,無端令他周身冷清的氣質都變了幾分。
随後,他若無其事将手揣回兜裏,走了出去。
叢導已經到了,正在房間裏同江邪說些什麽。青年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眼睛卻時不時地瞥向門口,當看見顧影帝從容優雅地踏進房門時,眼底一下子升騰起熊熊的火焰來。
男人都有征服欲。尤其是在自己身處下風時,這種征服欲便湧動的更加猛烈,瘋狂地洗滌過四肢五骸每一條血管。
更何況江邪從未輸過。
他的人生太順遂了——家世、名聲、才華……這些旁人求一輩子也可能求不來的東西,他卻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在這麽狼狽的情況下被一個陌生人撞見,甚至被對方肆無忌憚觸碰到要害,這絕對是從來沒有嘗試過,也是他的驕傲和自尊絕不允許的。
他微微地擡起下颌,絲毫不掩飾自己懷着敵意的眼神。
顧岷不動聲色,像是完全沒有看見這只已經被自己完全惹炸毛了的小獸,他在青年的目光注視下拉開座椅,于導演左側坐了下來,“叢導。”
叢争已有五十歲年紀,兩鬓都有些斑白,是如今影壇代表性的導演之一,尤其擅長大型史詩的創作。他的作品風格雄渾大氣,絲毫不局限于狹小纏綿的兒女私情,相反,他的鏡頭頭盛放的滿滿都是令人豪情萬丈的家國情懷。
這一點也從他的面容上完美地體現出來。他總是繃着張臉,不茍言笑,嚴肅正板的令人心裏發憷。連此刻望着自己選定的兩個演員時,臉上也絲毫沒有任何笑意。
“知道為什麽會選你麽?”
這句話是對着江邪問的。
江邪瞧着他,挑高一邊眉,心裏頭突然湧上一個猜想。
這位名導能悄無聲息在娛樂圈裏瞄準了他這麽個唱歌的來演電影,該不會是因為角色與他比較相像吧?
叢争只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猜出了三四分,他的鋼筆在桌上敲了敲,滿意道:“不錯。”
“這一次,我并不打算公開選角——什麽樣的人合适,什麽樣的人不合适,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來,不需要白白耗費那個工夫。”
江邪對于圈中前輩一向很是尊敬,解釋道:“叢導,我目前暫時沒有跨界的打算。”
他的目标很明确,人生規劃也很清晰,既然喜歡唱歌,便打算将這一輩子所有的熱情和心血全都傾注到這一事業上。江邪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在音樂上還算有幾分與生俱來的傑出天賦,可在演技上,并沒有。
沒熱情,沒演技,那這樣的電影即使演出來,又有什麽意義?
童宵也接話道:“江邪他沒有演過戲,一直在專心地做音樂,這麽一部大電影的主角,恐怕是真的承擔不起。”
“你試過?”
江邪搖頭。
叢争臉色一肅,“沒試過,怎麽知道自己撐不起來?”
面對這樣一個固執的老頭,江邪眉頭蹙的更緊了點,沒有說話。到了最後,還是接下了劇本,答應在看過後再做考慮。
等他與童宵走後,叢争慢悠悠地捋袖,給仍然在座的顧岷沏了一杯功夫茶。他所拿的都是傳統的茶具,茶葉在沖泡下悠悠地打着旋兒,在茶盞裏上下浮沉着,顧岷雙手接過,品了一口,笑道:“叢導泡茶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你這小子,”叢争面上微微流露出一點笑意來,轉瞬即逝,重新又板起臉,“你之前說的不錯,這小孩是年輕一代裏唯一一個能撐得起這個角色的,只是,他看起來不願意接吶。”
“不,”顧岷搖搖頭,篤定道,“他一定會接。”
叢争奇道:“你怎麽能這麽确定?”
顧岷摩挲了下茶盞,垂下眼睛,沒有再做解釋。
而這天晚上,看完了劇本的江邪很快便打來了電話。
他接了。
--------------
濃霧,草叢。
他踩在瑟瑟的草地上,小心翼翼擡起瞭望鏡,朝着四周觀望着。等到寂靜無聲時,才重新從樹叢後貓着腰鑽出身來,飛快地撿起了幾米外牆邊的武器零件,三下五除二拼裝上了。
身旁的隊友悄無聲息站在了他身旁,壓着聲音低低問:“有人嗎?我們背後沒有什麽聲音吧?”
“沒。”
他把沖擊槍扛上肩頭,調試了下,“他們還沒那麽快發現。”
然而就在話音剛落的那一秒,炮火聲突起。硝煙猛地彌漫開來,在遠處的山峰背面隐藏着的敵人把黑乎乎的槍口對準了他們,一下子就将血條打掉了十分之九,伴随着炮火聲一道傳來的,還有敵人近乎瘋狂的嘶聲厲吼。
“啊啊啊啊讓你不出專輯!讓你不開演唱會!!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戲!!!打死你,老子要打死你!”
——這是粗暴版。
“你知道你多少天沒發微博了嗎?你知道我們粉絲等你等到快枯萎了嗎?這麽長時間不出歌,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這是博同情版。
“江江,我愛你,真的,我愛你很多年了!”
嘴上表白,手上打的卻毫不含糊,飛快把江邪操縱的角色射成了篩子。
——這是病嬌版。
“單曲或死亡,你選擇哪一個?”
——這是變态版。
己方抵擋不住這樣密集的炮火攻擊,幾分鐘內便以一種躺平任蹂-躏的姿勢倒在了地上。隊友拼命地點着屏幕給自己補血,心裏幾乎是崩潰的:“江哥,不是說沒人嗎?”
江邪沉默了下,随即将自己額前的頭發向後捋了一把,“她們學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多了,”他頓了頓,由衷地感嘆,“真聰明。”
隊友:“……你的粉絲又雙叒叕把我們團滅了,這是什麽值得自豪的事嗎?”
江邪點開屏幕右上角的商店圖标,給自己買了個1789元的超級裝備,準備默默給自己套上回頭給他家親愛的姑娘們好好上一課。然而就在購買成功的這一瞬間,他突然聽到耳機中傳來“叮!”的一聲,緊接着彈出一個系統彈窗。
【親愛的用戶,您的賬號因為被多人舉報涉嫌外挂,将暫時封號72小時。如果有什麽問題,請及時與我們客服聯系哦,親~】
江邪:“……”
“好歹倒是等我把剛剛買的裝備穿上啊,”他啧了聲,“怎麽舉報的速度也這麽快?”
真是,徹底學精了。
身旁與他組隊打游戲的工作人員幽幽轉過頭來,悲憤控訴:“江哥,要麽你換個游戲ID,要麽你現在就出單曲,否則打死我我也不跟你組隊了。”
剛進游戲就跟過街老鼠似的被群毆,三兩分鐘就被滿懷激憤的群衆打到血條見底,這樣的游戲經歷,真的是絕無僅有的了。
簡直讓人憋屈的想當場炸成煙花。
江邪側過身來,熟門熟路去身旁的馬口鐵盒裏摸奶糖,往嘴裏塞了一顆,在甜絲絲的味道裏反問他:“我為什麽要換ID?”
“你什麽游戲都用‘江哥永遠是你哥’這個稱號,他們都摸清楚你的習慣了,怎麽可能不被粉絲發現?”
“你不懂,”江邪用虎牙的尖端咬破了奶糖的奶衣,“這是情趣。”
“……”
工作人員看着他又打開游戲分組:“……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那些游戲應該都被粉絲舉報封號了個遍了。”
“沒錯,”江邪不緊不慢道,“所以我準備玩消消樂。”
把舉報的源頭堵死,呵呵。
工作人員無語凝噎。
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看了眼牆上的時間,問,“江哥,我們都打游戲打到淩晨兩點了,你還不睡?”
江邪手指一劃,冷靜地在屏幕上消掉一堆一樣的小動物,在“unbelievable”的背景音裏面無表情地回答:“我不困。”
話音剛落,一個哈欠便湧到了嘴邊,他努力閉緊嘴巴,飛快地将它憋了下去。
不能睡。
這一覺睡過去……鬼知道自己還會變成什麽。萬一這回變成的真是浴巾,他恐怕會連宰了那男人的心思都有了。
江邪還不想釀成人間慘案。
“這不行,江哥,”工作人員和他很熟悉,知道他對自己人一向很好,幹脆把游戲手柄扔了,語重心長地勸,“你得睡——明天還有專輯的錄制工作呢!不睡怎麽辦?”
工作室裏就有江邪專屬的休息室,裏頭支着床。工作人員不由分說把江邪推過去,興致勃勃拿起手機開始放歌:“我給江哥唱個催眠曲兒?”
江邪:……
這是在開玩笑吧?
可惜的是,工作人員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跟着手機裏響起的女聲深情哼唱,陶醉地微微眯着眼,“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兒。媽媽的雙手,輕輕搖着你……”
江邪:……
這煞筆孩子。
然而,在這樣斷斷續續不成調的歌聲裏,這兩天來強忍下的睡意慢慢泛了上來,兜頭蓋臉将他淹沒了。究竟是什麽時候失去意識的,連江邪自己也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當他再睜開眼時,就正正巧對上了那張熟悉的臉。顧岷正坐在床頭翻看着劇本,暖黃的燈光灑了他一身,他的面容就于這光下半明半暗,似乎連睫毛根部都盛滿了細碎的光斑。
與此同時,江邪下意識挪動了下身軀,随後他意識到了什麽不對勁兒,緊接着,在桌上放着的全黑的手機屏幕上,他看見了如今的自己——
一盒用了一半的——身上還印着大大的“清風”兩字的——紙巾。他身體的一部分被整整齊齊折了起來,還被壓在杯子底下,再往下看看,剩下的身體部分基本上都在垃圾桶裏。
江.音樂天王.清風.紙巾:……
在這一瞬間,他的心頭仿佛有一萬匹草泥馬飛奔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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