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雁門關

江城駐馬,立足于血色的殘陽裏頭。他眺眼遠望,大慶的疆土無邊無涯,絲毫望不到盡頭,他這樣望過去,幾乎能看到東面絲竹管弦、珠寶琳琅的繁華。

“将軍?”身後的副将輕聲喚道,“馬上就到與衆位大人約定的時間了,您看……”

“走了。”江城最後看了一眼東方,毫不留戀地調轉了馬頭。

雁門關是從将士的鮮血中洗滌而出的城池,只此一任朝堂,便已經經歷了大大小小幾十場戰役,連腳下踩的石磚都浸透了擦不去的血色。江城騎馬從城中過,兩畔的孩童蹲在房檐下逗蛐蛐兒玩,嘴裏哼唱着:“行人朝走馬,直指雁城傍。雁城通漠北,萬裏別吾鄉……”

“這唱的是什麽?”副将讀過的書不多,聽了不禁訝然,“怎麽聽起來,和皇城那邊兒孩子唱的不大一樣?”

調子并不哀切,可卻從那唱腔裏頭莫名地透出寒意來。他越聽越覺着斷腸,不禁揮了下馬鞭,加快了速度。

“《出塞曲》。”江城驅動着馬,低聲于馬背上接道,“海上千烽火,沙中百戰場。軍書發上郡,□□度河陽。袅袅漢宮柳,青青胡地桑。琵琶出塞曲,橫笛斷君腸……”

副将打了個哆嗦,這才知道雁門關到底有多麽的不同尋常,甚至連少不更事的孩子張口唱的都是《出塞曲》。

庭中的人早已等候多時。江城帶着屬下踏進門時,便看見暗紅錦袍的少年立在門柱旁,漫不經心地伸手摩挲着被留下了幾道砍痕的門廊,許是聽見了動靜,他側過頭來,朝着這邊瞥了眼。

又是那個阿雁。

名姓不詳、父母不詳、甚至不知道是在哪一日出現在這雁門關裏的,預先派人來查探也未得到任何消息,這人簡直像是被一股風倏忽刮至此地的。然而奇異的是,城中的老百姓大多如接納自己的親生兒女般接納了他,他以尚未加冠的少年之身統籌調配各處兵力,甚至連軍中各級鐵骨铮铮的真漢子也對他贊賞有加。

守衛這雁門關十餘年的廖校尉笑道:“這是阿雁,将軍那天來時應當已經見過了。這孩子,多智謀,有血氣,雖然還不是将士,卻也差不離什麽了。”

“哦?”江城不動聲色挑了挑眉,“不知家住何方?”

少年終于擡起眼望他,一雙眼睛像是在血裏頭淬煉過似的,透着鋼刀一樣的鋒芒。他冷冷地太高下颚,答:“就是這雁門關。”

“父系何人?”

“天。”

“母系何人?”

“地。”

江城失笑:“你是石猴?”

“什麽石猴?”少年嗤笑一聲,“我是何人都沒關系,只是将軍若果真是貪戀帝都繁華、心不甘情不願被派遣至此地,那不如速速歸去的好——我雁門關,要的只是鐵骨铮铮、無懼生死的真漢子!”

“阿雁!”廖校尉斥道,“怎麽這麽和将軍說話!”

“無礙,”江城擡手,他望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頓回答,“假以時日,自然能夠證明。”

在說這話時,他的耳畔仿佛又響起了皇都那纏綿糜麗的絲竹聲。

---------

冠夫姓的江将軍在導演喊了卡之後,眼神仍未從面前熠熠發光的少年身上移開。直到不懂風情的直男叢導從攝影機後投來了詫異的眼神,他才緩緩伸出手,在那烏發上輕輕一拈,“沾了片葉子。”

“是嗎?”江邪摸摸自己的頭發,絲毫沒有起疑心,還把自己的頭發甩過來給顧影帝看,“還有嗎?”

顧岷的眼底染上笑意,“沒了。”

幾個近景鏡頭的攝像師面面相觑,又把自己方才拍攝的視頻看了一遍,誰也沒從江邪頭上找出半片葉子來。他們望了眼彼此,不禁喃喃道:“顧影帝該不會是眼花了吧……”

什麽眼花,童宵站在他們身後,看向他們的目光如同在關愛腦科重症病人。

顧影帝明顯只是喜歡他家藝人剛剛的表情和這一身衣服,控制不住想上手摸摸,沒瞧見那眼裏頭都快能擦出火光來了嗎?

不得不說,劇組中的大部分人都是燈下瞎。顧岷和江邪作為雙男主,對手戲分量很多,也反反複複拍攝了許多場,這麽些場裏頭,這兩人又是相擁、又是并肩作戰、又是同騎一匹馬、又是同塌而眠……要不是江将軍還有個遠在帝都沒出場過幾次的未婚妻,童宵幾乎要以為自己看的是兩個男人的愛情故事。

與他深有同感的是方明傑。這位經紀人在看完主線拍攝後,默默同童宵感嘆:“再在後頭加個吻戲,這部戲就能當他倆的出櫃宣言看了。”

這種雙男主之間自帶默契氣場的戲,要這打醬油的女主有何用?!

奚含卉也察覺出了不對。

這麽多年來,她出演的大都是電視劇的女一,因為後頭有人的緣故鮮少為人做配。之所以接下《雁門關》,看中的也是劇中再沒有別的戲份多的女性角色,因此她還能勉強給自己安個女一的位置。

可越是拍,主線的張力便越是明顯,反倒顯得她這個人物可有可無起來。最終戲份若是連五分鐘都不到,豈不是讓那幫子等着看她笑話的小人笑掉了大牙?

她咬了咬牙,到底是湊到叢争身旁,低低喊了一句:“叢導?”

“怎麽?”叢争正在翻看方才拍的那段片子,一面看一面贊不絕口,“沒錯,要的就是這種暗地争鋒相對的感覺!對對對,這個眼神一定要剪進來!”

“叢導,”奚含卉攏了攏肩上的披肩,微微蹙起娥眉來,“這……您覺不覺着我們的劇本安排是不是有點偏?”

瞧見叢争一下子變了的目光,她忙又解釋道:“兩個男主的對手戲安排的實在有點兒暧昧,到時候上映,恐怕不太好過審。就算過了審,也把觀衆的目光從劇情上吸引開了,是不是不太好?”

她說這話,叢争就不愛聽了,頓時聲音高了幾度,亮如洪鐘:“哪兒偏了,你告訴我哪兒偏了?還暧昧!是躺在一張床上睡個覺你覺着暧昧了,還是同騎一匹馬你覺着暧昧了?”

“……”

奚含卉的表情仿佛在懷疑人生,童宵也默默在心底反問導演,這兩個到底是哪一個在他心裏不夠暧昧?

然而叢争一拍大腿,“這都是戰友情!戰友情懂嗎?戰友!”

奚含卉:“……”

不好意思,我并不是很懂。

什麽戰友情,我只看到了滿屏幕幾乎能将人眼睛閃瞎的基情。而這基情現在像個海綿似的吸足了水膨脹開來,幾乎要把她這個女一號擠的毫無立足之地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童宵對這個總是給自己艹白蓮花人設的女人産生了同情。

然而叢争的話還沒完:“你要是羨慕,我也能讓你和小林躺在一張床上睡個覺,同騎一匹馬秋個游,我就沒搞懂,這到底哪兒讓你們覺得暧昧了!”

被點到名的林姓女演員嬌嬌怯怯與奚含卉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難以名狀的驚恐和崩潰。

這是打算搞什麽?斷背山下百合開,一對百合一對基麽?

叢争顯然是從她倆欲言又止的表情裏看出了什麽,氣得胡子都在抖,痛心疾首,“家國大義!戰争情懷!然而你們只能這些可笑的兒女情長麽?”

江邪也上來湊個熱鬧,義正言辭:“對,我就沒覺得哪兒暧昧。”

這哪兒還是暧昧啊,簡直就快成明示了。

聽了這話,叢争看向他的目光頓時又多了幾分欣賞,他拍了拍江邪的肩,慨然長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奚含卉險些被這個18K剛直不彎的純直男氣個倒仰。

她的服裝為了展現華美,本來便是多層厚重的,如今再被這麽一氣,額角都涔出了汗來。女助理忙拿小電扇幫她扇着,小心翼翼問:“奚姐,還熱嗎?”

奚含卉不耐煩地挪動了下身子,指揮着她把旁邊桌子上的濕巾也拿了過來,并沒有回答。她的眼神沉沉落在正準備下一場的青年身上,瞧着他英姿飒爽的模樣,忽然問:“下一場拍什麽?”

女助理不谙其意,但還是乖乖回答:“拍馬上的戲。”

奚含卉眼神微動:“剩下幾場都是?”

“對,剩下的都是要在馬上完成的大戰争場面。”

“群演到位了沒?”

“還沒呢,”女助理想了想,“大概是明天。”

“明天啊……”

奚含卉塗得鮮紅的指甲慢慢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眸間笑意一閃,不說話了。

女助理看着她的臉色,抿了抿嘴,提醒:“奚姐,杜哥那邊,之前說讓你下來就給他回個電話……”

奚含卉的臉色一下子蒼白了起來。

與此同時,場地中的江邪也似乎察覺到了什麽,遙遙地回過頭來。在奚含卉的眼裏,青年的目光中赤-裸-裸地寫着嘲笑,江邪嘴唇微動,仿佛在譏诮。

“得意什麽?”

她似乎聽到這個從小含着金湯匙長大的人在她耳邊不屑地說。

“你忘了嗎?”

“你呀——就是個被人關在籠子裏頭的金絲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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