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兩人打打鬧鬧一會兒,又一起把花草布置好了。六點鐘時,方尋回家。
在出租車上,他坐在後座,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異常。身體的那種沖動從來沒有過,但他并不是小孩子了,也懂那意味着什麽。
方尋有些難堪地用牙尖咬了下嘴唇,他這是因為太久沒有釋放?怎麽會對林瓒有那種想法呢。太可恥了,一定不能讓人知道。
猶豫再三,方尋很愚蠢地選擇了百度,點開搜索欄,剛剛鍵入“青春期男生為什麽會對朋友”手機就震動了一下,收到了微信消息。
黎昭問他:去不去吃米線?
方尋:?
黎昭:米線!阿婆米線!江望告訴我的,你以前的初中學校旁邊那家特別好吃的米線!
方尋有點想笑,一個米線激動成這樣。他動動手指,把地址發給黎昭,再說:自己去,或者讓江望帶你去。
黎昭小學生本性畢露,沒人陪他就不爽,試圖喚起方尋的興趣:你不懷念母校的味道嗎?你對美食一點敬畏之心都沒有嗎?不想吃吃鮮香米線再逛逛舊時校園?
方尋不為所動:自己去。
黎昭給他發了一個記仇的表情包。
方尋:坦然.jpg
被黎昭這麽一打岔,方尋再看着搜索框裏沒打完的問題,頓時覺得十分可笑。
不過是鬼迷心竅。在他心目中,林瓒就是天真的代名詞,又怎麽能沾染上欲望?
那頭,黎昭對着手機裏方尋冷酷的回答獨自郁悶。尋覓到美食,居然要一個人去吃,太沒面子了!
都怪江望,突然跟他說什麽米線,搞得他想得不行!剛好今天阿姨做的晚飯也是米線,但是太太太太太清淡了!加了一勺辣椒後,味道又很怪。
阿姨說着給他重做,但黎昭的腦子已經被阿婆米線占據了。沒吃過的當然是最香的啊!現在給他吃任何阿婆米線之外的美食他的胃都不會被滿足的。
黎昭試圖叫上他媽,結果被老媽踹了一腳:“你不知道媽媽在減肥啊!你還刺激我!”
黎昭一邊揉着屁股一邊叫了司機。算了,什麽也澆不滅他今天要吃米線的熱情!越不順利他就越要吃到,這就是黎昭的倔強。
到了才發現那家店位置很偏僻,一點不好找,車子左拐右拐都沒找到地方。
黎昭有點心累,但越不容易得到的一定越香,他讓司機找個附近的停車場把車子停好,自己下車去找那家店了。
剛下車走了沒幾步,一個笑眯眯的大媽遞給他一張傳單,熱情地說:“帥哥來吃炸雞啊,新店八折哦。”
黎昭也笑着接過了,心裏卻咆哮着:吃什麽炸雞?米線才是最吊的!
他又不好對着炸雞店的發傳單員問路,只得走遠一點給方尋打電話,讓他告訴自己怎麽走。
等待電話接通的十幾秒裏,他随意地瞥了眼手裏的傳單,只見紙的左上角映着“浪漫特飲:清甜桃汁氣泡水。”
啧,聽起來比炸雞有吸引力多了。
缪惟拿起茶幾上的傳單,目光冷淡,表情有些譏諷:毫無吸引力。
這是一個沒辦法讓人表情好起來的環境。
滿屋子的垃圾,地上丢滿了髒衣服、外賣盒、煙頭和酒瓶,空氣裏都是一股煙酒混合着飯菜味道的臭味兒。
茶幾上也是,亂得看不出原狀,堆着小物件和沒收拾的碗筷,飲料杯。後面的沙發,被丢滿了不知道髒還是幹淨的東西,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了。
只是兩天而已。她爸爸這兩天休假在家,而她出遠門拍照。才兩天,這個屋子完全就面目全非了,這裏的味道簡直令人作嘔。
缪惟還沒顧得上收拾行李箱,她把窗戶全部打開透氣,再把垃圾收起來。
可是垃圾仿佛無窮無盡,一個人到底要邋遢到那種地步才能把好好的房子破壞成這樣?
茶幾上的煙頭把桌布都已經燙了幾個洞,油漬從那裏滲了進去。打包盒裏沒吃完的米線,凝結着油脂,上面還有着幾塊咬了一半的雞肉,散發着濃重的油鹽味兒。
缪惟帶上一只口罩,把所有垃圾逐一扔進一只黑色的垃圾袋裏。看着那傳單上的“冰啤酒小龍蝦”,已經完全沒有了清涼的想象,只是覺得上頭沾染的油使得一切都倒胃口。
她臉色都變得很難看,把垃圾收走,再把碗筷拿去廚房。剛打開廚房門,缪惟感覺胃部痙攣了一下,猛地捂住嘴。
地板上蒙着一層油漬,黑乎乎的,完全可以想象踩上去的感覺,黏膩,鞋子擡起來時都會發出被粘住的聲音。
櫥櫃大概都空了,所有的餐具都被用完。水槽裏亂七八糟地扔着碗筷,幾根菜葉還漂着。燃氣竈表面也全是油和菜,凝固在那裏,緊貼在上面,難于擦除。
一股極強烈的憤怒感湧上心頭,缪惟很想立刻把手裏的碗筷全都摔到地上。可她的手越捏越緊,在原地站了十幾秒後還是走了進去,把碗筷放到了水槽邊上。
爸爸是個什麽樣的人,這麽多年她還不清楚嗎?她又恨又絕望地想。
她麻木地面對着這個肮髒的地方,再收出幾大袋垃圾,拎出廚房跟之前的放到一起。
她洗了手,再拿上小包準備出門扔垃圾,順便買些消毒液回來。
出門換鞋時,她又看到平時她最常穿的那雙白鞋子上沾上了髒兮兮的腳印,旁邊是她爸亂扔着的皮鞋。
缪惟深深吸了一口氣。怪我,為什麽忘了把它收進櫃子裏。
她看似鎮定地坐到換鞋凳上,從鞋櫃裏拿出另一雙鞋,剛剛把它放到地面上,她卻突然咬牙切齒起來,洩憤一般狠狠踹飛了它。
她為什麽要過這樣的日子呢!她為什麽要攤上這樣的爸爸!
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死了!
她急促地呼吸着,胸脯劇烈起伏,雙眼都變紅,滿是憎惡地看着那些屬于她爸的東一只西一只的鞋子。
可是怒氣燃燒一瞬,最後一點點熄滅,永遠顯得無能為力。
呼吸平複下來了,眼眶裏卻蓄起眼淚。缪惟只有努力地仰起頭,緊抿住唇,讓淚水收回去。
她把鞋子撿回來,好好地穿上。從包裏拿出手機,點進手機銀行app,她再次确認着餘額。雖然每次收到的拍攝收入都會被她爸拿走一部分,但他沒能掌握她的全部收入來源,不知道有些推廣的存在,她還是能夠存下一些錢。
已經存夠租房和上大學所需要的開支了。她一定要盡快搬出去,明年就是高考,她不能在這樣的環境裏,讓怪脾氣的父親幹擾她的複習。
沒關系。缪惟告訴自己冷靜下來,都會好起來的,她很努力。一個人的努力不會被辜負的。
下樓扔了垃圾,她從包裏掏出濕紙巾認真地擦幹淨手指,再走到小區外的超市去買消毒液。
雖然明白是心理問題在作祟,但缪惟還是免不了覺得自己身上滿是臭味兒,浸透了油的味道。她一路都低着頭,不願意別人看到一個臭烘烘的自己,買了消毒液就飛快地往回走。
猛地,她跟一個人撞到了。
對方正在打電話,也沒有注意她。
劇烈的一撞,兩個人都趔趄了下,手機和消毒液都掉到了地上,發出兩聲悶響。
“靠,正面着地必死無疑。”那人罵了一聲,不知道興奮還是遺憾,盯着自己那可憐的手機。
消毒液的瓶子也碎了一大塊,淌出不少內容物出來,那味道很快逸散到空氣中。
“對不起。”缪惟心情又變得糟糕起來,沒管自己的東西,先幫那人撿起手機。拿起來一看,頓時心一沉,屏幕碎得四分五裂的。
“你……你,缪惟!”對方卻猛地看向她,有點紅臉。
缪惟一怔。這不是方尋班上的同學?黎昭,那個豌豆公主。她垂下眼睛再看向手裏那只死狀凄慘的手機,一時更難堪了。
“對不起,我沒看路。”她再次道歉,“我賠你新手機吧。”
黎昭慌忙搖手,陡然見到缪惟,他都不知道說什麽話了,結結巴巴地:“手機……手機新買的……”
缪惟立刻說:“我會賠你一樣的。”
黎昭想抽死自己,你在亂說個屁。他抓狂地抓了下頭發,尴尬地說:“不用賠。”
靠啊,這個時機他要說點什麽才行啊?好急好急。
他急出了一身汗,缪惟卻冷靜下來了,把手機遞到他手裏,提議道:“你先把卡取出來吧,這附近不遠有一家這個牌子的店,我們可以現在去買的。”
黎昭卻沒接手機,而是猛地捂住了鼻子。他媽的什麽味兒啊,刺激他的鼻子他更不能認真思考了!
缪惟看見他的動作,一瞬間像被潑了身冷水,她迅速地後退了幾步,臉上浮起羞恥的紅色。
她很難聞。她突然覺得自己就泡在一個廚房垃圾桶裏,全身是油污味兒!
好惡心,好想去死啊。
那點可憐巴巴的紅色也從她的皮膚上急急消退,變成慘白。她用力地捏緊手,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她覺得嘴角酸軟到極點,好像一說話就會變成哭泣。
“我把錢轉給你吧,你自己去買。”反正你不會想跟我走在一起的。
“嗯?”黎昭不知所措起來,怎麽他跟缪惟這麽不在一個頻道啊?他說了不用賠。破手機爛了就爛了,那也是它自己不争氣,關人家缪惟什麽事啊。
缪惟不自覺一點點後退着,她想把自己藏起來,越遠越好,最好現在就跑回家。那裏髒得要死,卻是她目前唯一的避難所。
黎昭這才注意到她的動作,問:“你也聞到了是吧?”
缪惟的眼眶霎時紅了。他馬上就要露出嫌棄的表情了,就要用厭惡的口氣說“你怎麽這麽臭啊”了。
她忽然覺得她的生命被鋪在一層透明薄膜上。空氣即将傳播他的聲音,那聲音來了,就穿破這層膜,她将在極短的時間裏社會性死亡。
黎昭蹲了下去,如她所料發出厭惡的口氣,不過不是對着她。
他提起塑料袋的一只提手,蹲在地面,認真地教訓着裏面裝着的死物:“你一個消毒液,居然有這麽難聞的味道,羞愧不羞愧?今天就在此以死謝罪。”
缪惟驚訝得睜大眼,不是在說她嗎?
黎昭把塑料袋扔到遠處的一個垃圾桶裏面,再跑回來。沒有刺激的味道了,他頭腦清醒多了。
五月份了,盡管已經六點多,但天色還是明亮。
缪惟看到他一路跑回來,站到自己面前,露出一種想要忍住笑容裝酷但又害臊的神情,然而語氣溫柔到不可思議:“沒味道了,不會熏到你了。”
“那個……”缪惟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什麽,像是得救了,但情形似乎又變成了另一種窘境。
黎昭簡直把喜歡她寫到臉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黎昭:不可能吧不可能吧,我的心思那麽好懂???
崽,你對你自己誤解太深了。而且,傻子你麻溜兒去扔掉的是人家缪惟才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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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