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書院

船行了兩日,便到了青州府松陽地界。段慕鴻由兩個段家家仆護送着,帶了作小厮打扮的茜香——原本想帶新買回來的小厮丹青,但考慮到段慕鴻畢竟是女兒身,帶個男小厮,在書院裏恐怕許多事都不好幫忙。所以最後還是帶了自小服侍她的茜香。為了不引起無用的事端,出門在外時就給她改了個男名叫做吉祥。段慕鴻覺得這名字聽起來像鹦鹉,可茜香本人對此十分滿意,說這名字吉利。

“吉祥吉祥,希望小姐——呃不,公子這次外出求學,也能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謀一個吉祥前程。”梳起頭發的小丫頭如是說。

松陽書院位居松陽南山山頂,地方說好聽點叫清幽說難聽點叫偏僻。但饒是如此,整個青州的學子依舊對此地趨之若鹜。原因無他,一來因為松陽書院是距離青州府學所在地益都鎮最近的書院,二來因為松陽書院的執教塾師錢啓端手下出過無數金榜題名的舉子進士。其點石成金的能力可謂是遠近聞名。

正因為如此,這小小的松陽書院可不大好進。去松陽之前段慕鴻就問過謝妙華,以外祖父謝長垣的身份,怎麽有能量讓段慕鴻進的了這遠近馳名的松陽書院?

她可不信段家老太太給自己臉上貼金的鬼話——“鴻兒能進松陽書院,都是人家錢先生看鴻兒祖父的面子才給進的。"

鬼扯,段慕鴻心想,我祖父是段家歷代以來唯一一個沒中過秀才的當家人,且不說他去世時錢啓端還在隔壁萊州府求學。相隔數百裏,就是夢中神交,那距離也會影響夢的質量啊?

她問母親松陽書院為何收下自己,得到的回複卻是令她大感意外——原來那日謝長垣留了個心眼,對清河縣傅家突然結交段氏頗有疑惑,便讓小兒子去打聽。

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傅家二公子傅行簡中了秀才時,打青州府學來的送喜差人随口提起上一家送的是樂安縣段慕鴻。這一說倒是引來了傅夫人譚氏的注意,遂想起昔年情誼,叫人給段家送去了禮物,做個結交之意。

聽說段慕鴻的舅舅謝泫打聽此事,傅家便幹脆同謝家也接上了聯系。又聽謝泫說段慕鴻想去松陽書院讀書,傅家老爺傅興齋便道:“這正好,我家的兩個小子也要去松陽書院聽學。前幾日已同錢先生打過招呼。我這就讓人修書一封送過去,說明段家哥兒也想去念書。段家哥兒神童之名在外,想來錢先生一定很是樂意接納的。”

“傅老爺真是個大大的好人,活該人家賺那麽多錢!”吉祥說。段慕鴻坐在馬車裏點了點頭道:“我也這麽覺得。傅老爺人這麽好,又對我有如此大恩,到了學堂裏,我一定得跟傅家公子結交一下才是。”

松陽書院坐落在山上,地方不小。段慕鴻到時,正好是院中學生們作罷早課,在院裏休息的時間。穿着各類服色的學生散落各處,年齡從類似段慕鴻這般十三四歲的,到頭束冠帶,腰懸玉佩的青年人都有。幾個十八九歲的男孩兒似乎正在争論“格物致知”的問題,你一言我一語,辯的面紅耳赤喋喋不休。直到院裏的一位塾師從後面學堂裏出來,站在廊檐下輕咳了一聲,他們才遲遲疑疑的閉上了嘴,一齊回過頭來看向站在門口的段慕鴻和吉祥。

“小生唐突,初次見面,打擾諸位論道了,”段慕鴻低聲說,聲音又輕又啞。

院中為首一人挑了挑眉,對着他微笑起來:“無妨無妨!閣下便是樂安來的段慕鴻段公子吧?我們正在說‘格物致知’究竟對不對,然而僵持不下,誰也說服不了對方。閣下可有高見?”

“巧了,”段慕鴻說。“方才在車上我還在讀《四書集注》呢!”

塾師制止了他們一觸即發的辯論,并向院子裏的其他少年介紹了段慕鴻的身份。末了問一句:"段公子可取了字沒有?告知我等,大家平日裏稱呼起來也親切些。“

“取了取了——”她連忙道。“表字雁希,離家時長輩剛給我取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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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希?”那年輕塾師輕輕點了點下巴。一旁早有好事的學生笑道:“可巧了,我們這兒前幾日剛也來了一個‘雁字輩兒’的,诶?他上哪兒去了,怎麽不出來見見你?”

“伯昭,不得無禮,”塾師冷聲說。一邊回過頭去四處張望,愣了兩秒方才恍然大悟般的道:“傅雁聲呢!他怎麽又沒來聽早課!”

呼啦的一下,衆人立刻做鳥獸散。大家都竊笑着往後跑去。段慕鴻站在門口愣住了,不知作何是好。那塾師無奈的搖了搖頭,轉過身來對段慕鴻道:“鄙姓錢,錢瑞龍。是這裏的塾師。雁希,你外祖父已經關照過了,我找兩個人帶你去你的屋子,先把東西放下再說。”

段慕鴻由一個男孩兒和他的小厮領着,帶了吉祥,轉個彎進了書院後面的桃林裏。松陽書院獨占了一個山頭,學堂所在的書院後面是一大片樹林,學生們的住所就圍繞着這園林而建。林子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一條松陽本地的河水叫做松溪的,發源山頂,穿林而過。

給段慕鴻帶路的男孩兒就是方才說“這裏還有個雁字輩兒”的那個,自稱叫做陸朗,字伯昭,是益都本地人氏。段慕鴻稍微和他一攀談,就得知這人竟然是當今青州知府之子!不過這人話極多,又沒什麽架子。段慕鴻跟着他走了不大一段路,已經将這裏的基本情況聽了個七七八八。

“你的意思是說,一套屋子三個人住,裏頭分出來三個小套間兒,外面陪一個書院裏的長随?”她有些糾結的問。“必須得三個人一套屋子嗎?”

“咳,你這一看就是沒去過書院讀書的。松陽書院的條件,別說青州府,就是再往外跟整個山東比,那都是數一數二的。其他地方哪兒能讓你們三個人一套屋子?何況這三人一套屋子裏,你也不是成日赤條條跟他們打交道呀,不是都在自己個兒的套間裏嗎?”陸朗滿不在乎的說。

“不過你跟傅家兄弟一個屋子,能不能住得舒服,我就不敢保證了······傅家那個’雁‘聽說可是極能折騰,成日裏白天不醒晚上不睡,翹課打漁走馬觀花的·······”

“傅家兄弟?”段慕鴻反問他。“是清河的傅家嗎?”

“不然還能有哪個傅家······诶喲!對不住,雁希你能不能等我一會兒?估摸着是早上吃韭菜盒子吃多了·····我這肚子呀——前頭就是我的屋子,我得去方便一下,對不住對不住·······”

陸朗這說來就來,立刻把段慕鴻的箱子一撂下便轉身就跑。他家小厮大叫着“少爺少爺等等我——”也一溜煙兒跑沒影兒了,只丢下段慕鴻和吉祥兩個人,對着她一地的箱籠大眼瞪小眼。

“這也太靠不住了吧·······”吉祥忍不住嘟囔道。“什麽人呀!”

“吉祥,說話時小心你的聲音,”段慕鴻關照她道。“你沒吃啞藥,說話當心,萬萬不可流露出女兒家聲氣來。”

吉祥吓得一縮脖子,登時不言語了。段慕鴻拍了拍她的肩頭,轉身四處張望了起來。正逢秋天,山下的樹木恐怕早就落葉滿地。山上的園圃卻依然青金相間,煞是好看。林中的銀杏樹甚至連一絲衰敗跡象都不見。迎着秋風抖出金黃裝扮。段慕鴻走近一棵枝繁葉茂的銀杏樹看了看,覺得這地方晚上估計冷得不輕,還好自己和吉祥都帶了厚衣服來,便是冷也不怕。

南邊傳來潺潺水聲,段慕鴻循聲望去,遠遠地看見了一條亮晶晶的銀帶子。聽說松溪穿松陽書院而過,看來是真的。她想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幹脆信步踱去,走到了溪邊。段慕鴻低下頭去望着溪水,見水流潺潺,溪水清澈,幾條不過手指長短的小魚正在水底活潑潑的游來游去。她心底不禁生出幾分愉悅,随手從溪邊撿起一根細小的枯枝,試試探探的伸進水裏去逗弄那小魚兒。

忽然間,一根細細的魚線晃晃悠悠的落在了段慕鴻面前。起初她還未曾發覺,直到那魚線忽的一下蹭到了她的鼻尖,段慕鴻被吓了一跳,這才挺起身板,遲疑地望着那魚線。魚線像是有生命似的,見她看自己,便在半空中頗為浪蕩的晃了晃。

段慕鴻往後退了一步,手裏的枯枝落進了水中,驚起幾滴水花,引得魚兒倏的一下游走了。那魚線又向她湊近了一點,在半空中靈活的甩了甩。段慕鴻撇了撇嘴,知道這是有人要消遣她,并不作理會,甚至懶得擡頭看一看是誰,轉身便走。

魚線忽然像成了精似的,一下子越過她飛到了她身後。段慕鴻轉過臉來,那魚線險些又貼到她鼻子上去。段慕鴻不動聲色的翻了個白眼,繞開這魚線便要走。

她是個心裏有大主意的人,不想因為這些無中生有的事情惹來關注和麻煩,因此對于這些東西自然是躲得越遠越好。

卻不料那魚線是鐵了心的要跟她親近,見她走開,立刻便不由分說的向前蕩去。于是只聽“咻”的一聲,這魚線不知怎麽的竟然纏上了一根低矮的樹枝。魚線的主人不服,拽着那魚線猛地一扯,“崩”的一聲,這細細的絲線竟應聲而斷了!

與此同時,段慕鴻頭上傳來一聲爆裂般的“咔擦——”,下一秒,一個長手長腳的人影帶着驚呼從上面落了下來,驚起一群飛鳥,帶落無數金葉。飄飄灑灑的銀杏落雨中,他一下子把樹下正要走開的段慕鴻砸了個大馬趴。後者一聲悶哼,伏在地上不動了。

“段公子?段公子?”

“那個······你還活着嗎?”

壓在段慕鴻身上的傅行簡如是說。

作者有話要說:  傅行簡:天空一聲雷響,小爺閃亮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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