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上樹

“少爺!少爺!您快點兒下來吧!您再不下來,小的沒法子了,就真的得去叫夫人來了!”

來福站在後花園裏一株高大的梧桐樹底下,仰着脖子沖上面喊。他家少爺傅行簡就坐在幾米開外的枝枝杈杈裏,樹影跳動着落在來福眼中,陽光有點兒太刺眼了,把他曬得叫苦不疊。

“咔擦咔擦咔擦········你讓我哥過來給我道歉!告訴他他要是不來給我道歉,我就一直住在這樹上!”

“啪”的一聲,樹上掉下來一個啃得坑坑窪窪的蘋果,來福聽見樹上傳來一聲嫌惡的唾棄:“惡!有蟲!來福這蘋果誰買的啊?都是蟲疙瘩!”

“大——大大大大少爺今兒早帶人從街上回來買的,您這是剛才在他屋子裏拿的,您忘啦?”來福小心翼翼的喊。

他家少爺哪兒都好,平日裏對他們這些下人也從不擺公子哥兒架子,相當擅長和他們年輕小厮打成一片。可唯一的缺點就是,一旦生氣了就喜歡坐在樹上不下來,同時瘋狂的吃東西——夫人口中說的,“糟蹋糧食”。

也不知道大少爺怎麽惹着二少爺了。平日裏這兄弟倆人好的恨不得穿一條褲子。大少爺性子沉靜,二少爺性子跳脫,正是一對雷劈不散的好伴當。可今天一大早二少爺去大少爺屋子裏找他出去釣魚,接着大少爺收了一封送進來的信,兩個人就不對付了。你不理我我不理你,二少爺更是直接拿了大少爺一袋子蘋果,沖出來就上了樹不下來了。

“唉,難辦,”來福心想。他托着自己的大腦袋坐在樹底下冥思苦想了片刻,決定還是去請夫人來把二少爺轟下樹。能治二少爺的只有夫人,這別說家裏人,整個清河縣都知道。

他轉過身,正準備去叫夫人來,結果一回頭就被吓了一跳——夫人帶了自己的幾個貼身丫鬟站在他身後,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正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身後是陰沉着一張臉的大少爺,正毫無少爺體面的被身材高大的家丁提溜着。

“兒子啊?聽說這小混賬又欺負你了?娘把他捉來給你出氣啦!”傅夫人譚氏沖着樹上甜甜笑道。“你不是讓他給你道歉嗎?他就在這兒吶!傅!秉!嚴!”她的聲音陡然變了調,兇巴巴的沖着傅居敬喝道:“你!快給雁聲道歉!”

“我不道歉。”傅居敬淡淡道。“我又沒做錯,只是跟故交通個書信,我何錯之有?”

“故交······你才活了幾歲就故交了······”譚氏嘀咕道,沖着樹下又是一聲暴喝:"道歉!給雁聲道歉!“

”道不道?!“

”不道!“

”道不道?!“

”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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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傅行簡知道母親又在毆打哥哥了。譚氏讨厭傅居敬的生母,傅家已經去世的姨娘佟氏,連帶着也讨厭她留下來的大兒子傅居敬。

”別打了別打了!唉!你們就不能放我安生一會兒嗎?“傅行簡從樹上溜下來,伸手拍拍自己袍子上的灰塵和樹皮碎屑。他擡起頭,驚訝的發現母親并沒有毆打哥哥,哥哥也并沒有很生氣。而是笑微微的看着他。

”喂!你們!“他生氣的雙手抱胸。”你們為了騙我下來,居然合起夥來了?這可真稀奇!“

譚氏對他得意一笑道:”誰讓你犯渾坐在樹上不下來,上頭不冷嗎?凍不死你個小猴兒!秉嚴都跟我說了,這回我不罵他我還要誇他!“

她雙手叉腰仰起頭去看比自己高得多的兒子,臉上又是困惑又是好笑:”你什麽毛病?你還真迷上段家那小子啦?“

”什麽小子,人家——娘,咱能進屋說麽?“傅行簡在大嘴巴的緊要關頭想起了段慕鴻對他怒目而視的模樣,一下子就清醒了。拖着母親和兄長去他自己的屋子。關了房門,他回過頭來對着母親和兄長長嘆一口氣。

”這是怎麽了?你個小猴兒搞斷袖,嘆氣的應該是你老娘我,怎麽我還沒嘆氣你先嘆上了?“譚氏嘲笑兒子。”莫非是在人家那兒碰壁了?“

傅行簡沒好氣的瞪了母親一眼,并不知道自己這一眼頗具段慕鴻風範。瞪了母親又瞪哥哥,最後他在二人對面坐下,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對着傅居敬開口道:”哥你居然一直瞞着我跟她通書信,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不能跟他通書信嗎?”傅居敬好笑的說。“就因為你想跟他搞斷袖?”

“我再說一遍,”傅行簡悲憤又嚴肅的大聲說,“我們不是搞斷袖!第一她壓根兒不搭理我,第二我們不是斷袖!”

“不是斷袖是什麽?難不成你們是磨——”譚氏平日裏被傅興齋慣的說話口無遮攔慣了,這時候差點說錯話,輕輕咳嗽一聲端正了坐姿,她擺出一個長輩該有的樣子道:“人家都娶妻了,你還非說人家是女的。你這樣胡思亂想,人家鴻哥兒知道麽?”

"她當然知道!“傅行簡煩躁的說。”要不然她幹嘛跟我哥通書信卻不跟我通書信!“

”我先說明一下,“傅居敬覺得自己有必要說清楚。“當初雁希從書院退學離開時不止給我一個人說了要通書信,陸朗,杜仲卿,就連給錢瑞龍都說了——”

“錢!瑞!龍!?”傅行簡覺得自己要崩潰了,雁希給錢瑞龍那個老驢頭寫信都不給他寫?憑什麽?!

傅居敬成功用錢瑞龍轉移了傅行簡對自己的憤恨,滿懷疑惑和幸災樂禍的看着弟弟滿屋子亂跳,一邊跳一邊嚷嚷“為什麽不給我寫信為什麽不給我寫信”。譚氏又心疼又好笑的走上前去按住兒子道:“你上次不是去了人家家裏,人家鴻哥兒怎麽說?”

“她說她已經娶妻,讓我不要再糾纏她,說我<水浒傳>看多了。”傅行簡面如死灰的說。

“······看水浒和糾纏她有什麽關系?”譚氏十分困惑。

兒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兒子跑去威逼哥哥把剛才收到的段慕鴻的信交出來,不然就再不幫他從書坊搜集佛經了。

傅居敬很神奇的是個虔誠的佛教徒,經常抄寫經書。聽了弟弟這個威脅,他十分恐慌,果斷把段慕鴻寫的信交出來了。傅行簡怪叫一聲,接過信就貪婪的讀了起來。譚氏望着兒子欣喜若狂的臉,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麽糊塗下去。她于是清了清嗓子,拍了下兒子的後腦勺道:“雁聲,你扭過來,娘有話問你。”

傅行簡轉過身來,眼睛還是黏在信紙上。

“你到底能不能确定那段家鴻哥兒是男是女?”她問兒子。

“我······我比較······确——定。”

“什麽叫比較确定?确定就是确定!”

“好罷·······原本很确定,可上次去了她家,看了她和她新婚妻子的樣子,又不确定了。”傅行簡慘兮兮的說。

譚氏沉吟了片刻,對兒子道:“雁聲,你聽娘說。娘呢,只是想讓自己的兒子高興。可人家鴻哥兒若是真的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兒,你這樣總去糾纏人家到底也不好。別激動別激動,聽娘說完······若是她按你說的不是鴻哥兒,是鴻哥兒當年的妹子鳶姐兒,那她肯定不能扮一輩子男兒,雖說如今不知什麽原因要扮成男兒,可總有一天,肯定是要恢複女兒身份的。那若是這般,她那個妻子到時候恐怕也不作數了。哪兒有女孩兒娶女孩兒的道理?娘的意思是。你與其在這裏折騰你哥和我,還不如先去徹底弄清楚他到底是男是女········”

傅行簡把眼睛從信紙後方露出來,目不轉睛的盯着母親。“她是男的如何?是女的又如何?”

“若她是男的,那娘絕不允許你再這麽不上臺面的糾纏人家。哪怕你真是斷袖,人家既然已經小夫妻雙宿雙飛,你就不該去打擾人家!可她若是女孩兒嘛········那娘就豁出去這張老臉,上謝家去問問清楚,問問謝太醫,他外孫到底是怎麽回事?要不要恢複女兒身份。若是還願做回女兒身份,我傅家願以千金求娶!”

傅行簡睜大了眼睛,扔掉信紙高興的跳起來道:“娘!您真是世上最好的娘!王母娘娘都沒有您好!您——”

“得了得了,”譚氏笑道,“快別在這裏說那些虛頭八腦的。你得先弄明白她到底是男是女,我才能幫你去說親啊!”

傅行簡瞬間委頓了下去,垂頭喪氣的坐在椅子上翻了個白眼:“我也不知道怎麽确定······”

譚氏一笑,用手點了點兒子的額頭:“娘卻是有個法子。你想啊,你想弄明白她的身份,起碼得跟她同住同行一段日子罷?只要跟她一起住一段日子,不愁看不穿她的身份!”

“是啊,”傅行簡繼續委頓。“可我上哪兒去跟她同住同行?人家現在防我像放賊,我說帶人家賺銀子人家都不樂意!”

譚氏再也忍不住了,大笑着戳了兒子的肩膀一把道:“你當娘就是在這兒跟你說說?娘早就幫你打聽好了!鴻哥兒五日後要乘船販棉花去南邊!正好你爹也準備上南方跑一趟買賣,你這不就跟她随上了嗎?”

傅行簡這下子立刻精神抖擻了,樂的恨不得拉着老娘跳個舞:“娘我謝謝您!您真是我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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