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欲擒
“別別別!使不得呀!使不得!”
一群人沖上前去,七手八腳的拉住了暴怒的段老太太。老太太額角青筋暴起,氣的呼哧帶喘。拐杖直直沖着前頭,杖尖盡頭站着一個作勢要擋住段百山的段慕鴻。段老太太一愣,緩緩收回了拐杖。
“鴻兒,你二叔他爛賭成性,作踐家財到這般地步,你還護他作甚?!”她望着段慕鴻的眼睛道。
“祖母······”段慕鴻的眼睛淚汪汪的快要落下水來。“二叔有錯,您責罵他便罷了。莫要傷了他呀!鴻兒只想為家裏分憂,祖母說分家,鴻兒便分家,祖母若是不想分家,那鴻兒便幫祖母操心,鴻兒所求的,只是一個家宅安寧,所謂家和,才能萬事興呀祖母!”
她口中說着,人已經匍匐着跪倒在段老太太身前,抱着老太太的腿腳哭了起來。老太太低頭望着哽咽的段慕鴻,心裏百感交集。眼淚如滾珠抛沙般的落下來,她擡頭望向段百山和葉雲仙怒道:“看看這孩子!再看看你們!你們——你們連鴻兒這個十五歲的孩兒都不如!他這麽一心為你們着想,你二人方才還醜态百出的将罪責往他身上推!老二!老二媳婦!你們倆,羞愧不羞愧啊?!”
段百山慌忙看了葉雲仙一眼,發現他那心較比幹多一竅的媳婦正不服氣的望着老太太。自己顧不上拉她,連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母親說的是!母親說的是!兒子太小心眼了!是兒子太小心眼了!”
他回頭看看,發現媳婦還在原地杵着,心裏不由火大,狠狠一把拉住她往下拽,口中怒道:”你特麽還愣着幹嘛!快給母親賠罪啊!“
“鴻哥兒小小年紀,心眼可真不少!”葉雲仙尖聲說,“這說學逗唱的本事,不知道還當是哪個勾欄裏的說話人來了呢,你——”
“咚!”的一聲,老太太拿起拐杖便砸在了葉雲仙身上,葉雲仙痛叫一聲摔倒在地。段老太太垂下眼簾冷冷的盯着她,口中用不帶感情的聲音道:“老二,從今日起,你和你媳婦不準再染指家裏任何事務。你給我老老實實讀你的書。待會兒就把我給你的庫房鑰匙拿過來,交給鴻兒保管。”
“至于你媳婦,把她給我送進祠堂裏去跪着思過!什麽時候她想通了,什麽時候我再放她出來罷。”
段慕鴻拿着鑰匙從心苑出來,前來看熱鬧的二房三房都已經走遠了。她用手指勾着鑰匙串兒,走過竹林,繞過月門,最後跳過一條小徑。眼看着周圍總算沒人了,她把那串鑰匙高高的抛起來又一把抓住,嘴裏撒歡兒般的“嗷嗚!”了一聲。旋即又趕緊一貓腰捂住嘴巴,生怕自己這一時的出格讓人給瞧見了。正色向左右看了好幾次,這才又端起平日裏穩重老成的架子,挺直腰杆拿着鑰匙往前走去。
“嘿!”一個活潑潑的聲音笑道,段慕鴻被吓了一跳,險些将手裏的鑰匙串兒丢出去。孟若湄笑吟吟的站在她對面,雙手背在身後伸長脖子看她。見狀不禁發出嘎的一聲笑,蹦跳着走到她面前道:“我已聽人說啦!你·······你今天可太厲害了!”
“噓——”段慕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同時壓低聲音道:“回了咱們院子再說,當心隔牆有耳。”孟若湄心領神會,一本正經的走在前面開道。兩個人剛一走進自己的院子,她便轉過身來萬分驚喜的低聲說:“你是怎麽把老太太的心思揣摩的那麽透啊?我方才聽茜香說了,你簡直了!”
兩個人走進了自己的新房。段慕鴻小心的關好門,走過來在桌邊坐下。孟若湄連忙給她倒了一杯茶。段慕鴻接過茶水一笑,口中說道:“就那麽順着說呗,哪兒有什麽厲害不厲害的·······”
“鴻姐姐,你就別跟我賣關子啦!”孟若湄趴在桌子上笑嘻嘻的看她。我聽茜香說,老太太拿了拐杖要打二叔,是你給攔下來了。老太太還當着二叔二嬸的面誇了你,讓他們跟你學。最後,茜香說老太太讓人把二嬸關進祠堂裏思過去了!這可太厲害了!你——你給老太太喝迷魂湯了嗎你?“
孟若湄說話一貫直爽,也沒什麽心眼,段慕鴻曾經開玩笑說她是一根腸子通腦子。她也不生氣。可此時段慕鴻突然發現,這姑娘雖說人直爽,可絕非愚鈍之輩,竟能看出自己方才玩弄了些小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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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猶豫了片刻,想着孟若湄如今也算是她和母親這邊的又一個心腹人了。當初葉雲仙和孟若湄的繼母合謀,一個想把嫡妻的女兒掃地出門,另一個則想借着幫段慕鴻成家的由頭分家。謝妙華和她心知肚明,為了拉攏孟若湄,謝妙華還暗地裏收了她做幹女兒,但幾個月相處下來,這熱心腸直性子的姑娘是真的把她們母女當親人,故而她自己也把孟若湄當妹妹看了。如此這般,那家裏的事情,大可不必瞞着她。
“老太太這個人,你覺得她最大的特點是什麽?”她低聲道。
孟若湄想了想道:“我過門後沒怎麽見過老太太,說不上來·······若是非要說,我覺得老太太有些說一不二。”
“是這個道理,”段慕鴻點頭。“咱們這位老太太,娘家出身好,到了段家,丈夫又不敢納妾,一輩子寵着她一個人。是以跋扈慣了,從來都是說一是一,最不喜歡別人逆着她的意思來,尤其不喜歡陽奉陰違。”
“二房背着她搞這些小動作,你當她不知道?她可是知府家裏出來的千金,還一輩子都能拘着爺們兒不讓他納妾。這種性子的小老太太,二房搞那些小動作她心裏都門兒清。只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忽略了二房到底弄到什麽地步了而已。”
孟若湄吃驚的”喔“了一聲,把巴掌一拍道:”我就說嘛!二房搞出這麽大的虧空,老太太又不是完全不管家,她怎麽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呢?欸,不過二房都敗家到這般地步了,老太太如何還能忍得了呢?“
“忍不了也得忍,誰讓二叔是她親親的心肝兒,現在又是唯一的兒子。“段慕鴻漠然的說。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這個孫子到底是隔了一輩的,在她眼裏,遠比不上二叔——況且即便我父親在世時,她也是更寵愛二叔勝過我父親。“
”哼,這個我信,你瞧我家那小老爺子,都是女兒,可他眼裏就只有孟若蓮這一個女兒。我就是燒火丫頭了。“孟若湄不屑道。”要我說,這樣子的母親,半點不配擁有你爹爹那樣的好兒子。“
“确實如此。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可老太太确實寵愛幼子勝過長子。所以哪怕二叔把她家産敗光,她心中雖恨,可到底恨的有限。這個時候我若是落井下石坑害她的寶貝老二,她當時不說什麽,過了可是會對我懷恨在心的。我母親懂這個道理,可惜她克制不住。”
“還好你克制住了!”孟若湄道,“你說話一直都是一副順着老太太的樣子,我聽茜香說了。”
“我當然要順着她了,”段慕鴻笑道,“管家之權給二房還是給我們,歸根結底,這個家拍板的都是老太太。我若是得罪了她老人家,那可絕對沒有好果子吃。她打心眼裏不想重責二叔,可面子上又必須做出樣子來。這時候誰若是順着她說,再給她個臺階下,那她表面雖說不動聲色,可心裏一定是樂開了花!”
孟若湄贊同的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鴻姐姐,你可真聰明。哎,我若是早點認識你就好了。早點認識你,就不會被我家裏那個賤人欺負那麽慘咯!”
“現在認識也不晚呀!”段慕鴻說。“況且我這情況到底特殊,我家這位老太太不是一般的娘。那顆心不是一般的硬。換了別人,也用不着這樣。”
“所以你要去維護二叔,不讓老太太打他也是這個道理嗎?”孟若湄問。“給老太太一個臺階下?”
“不止,”段慕鴻說。“給老太太臺階下是一個原因,再者,你瞧連三奶奶都看出來這個家不能給二房當了,老太太能看不出來?不過是舍不得張口把二叔撸下去罷了——二房這些年沒少為難我母親,他們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擔心若是讓我母親和我管家,也會刁難二房。老太太猶豫的是這個。”
還有我父親當年不明不白的死,我哥哥當年含恨喋血崖下·······無論二房還是我們,抑或是老太太,心裏都清楚這事同二房脫不開幹系。他們擔心,擔心若是讓我管家,我一定會不惜一切也要查出當年的真相!
這是段慕鴻沒有說出口,可心裏卻一清二楚的,是老太太起初不肯松口的真正原因。
孟若湄陷入了沉思,她困惑的張開嘴巴望着段慕鴻。良久之後,這大神經的姑娘終于明白了段慕鴻的意思,恍然大悟的點頭道:”噢——你保護二叔,讓老太太覺得你是個宅心仁厚不計前嫌的人,覺得就算讓你掌事,你也不會為難二叔!這才把鑰匙給你!“
"聰明,“段慕鴻輕輕點了點下巴。”這個,才是今天我能拿到鑰匙的關鍵。“
孟若湄也點點頭,若有所思。然而停了半晌她又用幾近嗫嚅的聲音道:”可是這麽多年的為難和刻薄,又哪裏是宅心仁厚四個字就能化解的呢?任何人遇上了這種人,都不會宅心仁厚吧?“
”是啊,“段慕鴻撇撇嘴又點點頭道:”有的惡人就是這樣,自己看自己,覺得挺像回事的,就以為他只要服個軟低個頭,在所有人眼裏都能立刻變得讨人喜歡不被追究·······“
”——可實際上哪裏有這麽好的事呢?人都是記仇的,誰會無緣無故原諒他人作下的惡?“段慕鴻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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