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黃雀

人聲鼎沸, 茶香蒸騰。陸朗坐在醉鶴樓——青州府治所益都最大的酒樓裏——喝茶。

他獨自坐在雅室,在等一個人。

腳步輕響,眼前的珠簾輕晃。陸朗擡起頭, 迎面便對上了段慕鴻探尋的眼神。後者剛踏進這間雅室。看清是他陸朗, 秾秀的臉上登時便洋溢出一片燦然笑靥。陸朗一怔, 旋即大笑着起身道:“雁希,今日本是你邀請我來赴宴, 可你這主人卻遲到了。你說——該罰不該罰?”

“該罰!該罰!”段慕鴻也笑, 但毫無羞慚之色,端的是一個落落大方。她從從容容的在陸朗對面坐下了, 伸手從陸朗手邊拿過茶壺給自己倒上一杯茶, 對着陸朗一飲而盡, 将那空杯子亮給他看,臉上又是一笑。陸朗不禁莞爾,笑罵道:“少來!跟我弄鬼兒!天底下你看誰赴宴遲了是用茶水罰的?我看你段大朝奉就是不給我陸某人面子!”

“我哪兒敢啊?”段慕鴻假裝恐慌道。又放下茶杯,對着陸朗作揖:“伯昭兄海涵,實在是小弟家中拙荊管的嚴, 自打成婚就不許我飲酒了。以茶代酒,禮輕情意在嘛!”

“你滾——”陸朗擡手指着他笑罵, “又拿你那嬌妻來跟我這還未娶親的人炫耀是不是?罷罷罷, 不喝酒便不喝酒, 不過我讓小二上菜總行了吧?”

段慕鴻點點頭,轉身對着一旁侍候的小二招手示意他奉上菜單。她對陸朗示意先點菜。陸朗也就老大不客氣的接過菜單看了起來。待小二拿着點好的菜單領命而去了。段慕鴻小心的關好門, 這才回過頭來低聲對陸朗笑道:“伯昭, 前次龍五的事,多謝你了。還有贖回我家鋪子這事,也多虧了你幫忙。大恩不言謝, 伯昭你幫我省下那麽多銀兩,我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已在布莊和估衣鋪裏給各你算了一股。賺了算你的,賠了算我的。還請你不要嫌棄。”

陸朗點點頭,對着段慕鴻發出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嗤笑:“嗨!倒也不必如此客氣。我幫了你的忙,其實也是幫了我爹忙。你也知道,青州府的地痞無賴那多了去了。可咱這地界又是邪門兒的很,那些個流氓無賴,哪個背後不是有着天大的靠山。上頭給我爹派了死令讓他秋後之前務必交上去一個地痞做典型。若不是你給我說了這個根基淺薄的龍五。我爹可怎麽完成上頭給的這個死命令呢?若不是籍着龍五,我們又如何能挖出那個貪贓枉法的縣令?不是我說,這事兒咱們幫我爹弄得相當不賴。那縣令已下在大牢裏了。聽聞上頭要獎賞我爹呢!”

段慕鴻點點頭,對陸朗的話不置可否。拿龍五祭天這事兒,本就是他們雙方都受惠的。若說誰在這裏頭吃了虧,那恐怕就只有龍家人和被蒙在鼓裏的段百山了。

她是絕不可能讓段家人覺察出是她暗中撺掇了龍五派人到布莊鬧事的。龍五那個蠢材,也許他在被押解赴京時才終于明白過來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由官商聯合編織的連環套裏,成了別人更上一層樓的墊腳石。可那時候他也是有苦說不出了——給他挖坑的人看起來是段慕鴻,可背後坐收漁利的卻是青州知府。他一介流氓,若是還想自己家人能夠免于掉腦袋,那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逼着自己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了。

“什麽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呢?”段慕鴻拿起一杯茶慢慢喝着,向對面正在口若懸河的陸朗露出一個下意識的禮貌微笑。

送走了陸朗,段慕鴻走出醉鶴樓,坐上自家的馬車準備回樂安去。益都不愧是一州治所,沿街買賣興旺,車水馬龍的好不熱鬧。其繁華富裕,又勝過樂安一籌。段慕鴻放下馬車門簾,回頭對跟着她來的丹青道:“等咱們的布莊經營發達了,一定得在益都開個分號!這兒簡直遍地都是錢!”

馬車行了大半日,總算把他們送回了樂安。段慕鴻滿面春風的踏進家大宅,剛一進門便被秀芝叫住了——秀芝依舊是管家婆,也是老太太身邊的一把手。這次贖回了估衣鋪和一間貨棧,段慕鴻和秀芝通了個氣兒,把她的那一股也恢複了——不過僅限于估衣鋪裏。

“四少回來了,”秀芝笑吟吟道。

她走上前來湊近段慕鴻小聲道:“老太太叫你,說你一回來就讓你到她那兒去。”

她頓了頓又低聲補了一句:“來者不善,二房昨兒又在她跟前兒哭了大半日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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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慕鴻心裏咯噔了一下。對好心送信兒的秀芝點了點頭。她深吸一口氣,對二房的陰謀心知肚明。努力讓自己按下怒火,段慕鴻在臉上堆出一個完美到無可挑剔的無辜微笑。她就這麽頂着這張虛假的笑臉,慢悠悠的繞進了老太太的心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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