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得劍
宋淩凝着孤鸾劍, 卻并沒伸手去接。賀茂也沒有說什麽, 只是保持着遞劍的姿勢。
灰衣修士聞言, 面色慘白:“賀茂, 你在說什麽?難道傳言是真的?”
賀茂沒有回他,宋淩也陷入回憶之中。
在前世, 修真界出了十惡不赦的煉器鬼才。他以孤鸾劍作為拜禮, 加入血月教。又以活人為祭,為血月教煉出大批的法寶。
血月教視他為寶, 以最高待遇禮賢此人,盡可能地滿足此人的所有要求。
此人也沒別的愛好,唯獨喜愛煉器。在他的要求之下, 一批批活人被送入血月教,被煉制形态各異的修士法寶,其中地級法寶, 數不勝數。
一開始的時候, 他們只以凡人為祭, 修真界雖然看不下去, 但也沒管。然而随着時間的發展,血月教日漸壯大,連修士都敢抓去煉器。
一時之間,靠近血月教的中土門派南疆家族,人人自危。
後來還是南疆中土修士聯合, 齊心攻打血月教, 又派修士潛入血月教暗殺此人, 在付出巨大的代價後,才殺了此人,遏制住血月教的發展。
而那位鬼才器修,不叫別的名字,正叫“賀茂”。
再加上孤鸾劍,宋淩可以斷定,此賀茂就是彼賀茂。
所以一開始在煉器鋪聽到“賀茂”和“孤鸾劍”五個字後,宋淩便想起這件事。
宋淩雖然前世殺過許多人,今生面對五師弟也毫不留情,但這并不代表她喜歡随便殺人。
她之所以答應煉器鋪老板取賀茂性命,一來是因為她的确想煉成四柱神煞劍陣,以防日後魔尊重臨修真界而自己不是其對手;二來則是想提前除去賀茂,以防前世的慘劇發生。
可來的路上,灰衣修士卻說賀茂“熱情善良”,此時見到賀茂,宋淩也感覺他和自己想象中的形象不符。
宋淩的目光落到孤鸾劍上,潛意識告訴她,問題或許就出在這把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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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修士拽住賀茂的衣袖,緊張兮兮地問:“賀茂你說啊,傳聞是假的對不對,賀叔叔他一定不是那樣的人?”
賀茂依舊嘴唇緊抿沒有說話,倒是省了感興趣,偏眸問道:“什麽傳聞?”
灰衣修士聞言,目光閃閃躲躲,沒有說話。
宋淩一見灰衣修士這副模樣,便知道這怕是件秘事,灰衣修士不想告訴自己。于是她幹淨利落地用墨邪劍将孤鸾劍挑上空中,右手一把抓住孤鸾劍劍柄,橫在自己身前。
“哎哎哎,你準備幹什麽?”灰衣修士注意到她這番動作,瞬間急了,問道。
宋淩神色淡淡:“你沒聽到嗎?他剛才說,他想死在這把劍下。”
灰衣修士欲哭無淚,哀嚎道:“你還真準備殺他?”
“是。”
“可賀茂他是個好人啊,他從來沒有做過錯事。”
宋淩輕笑,饒有興致地看向灰衣修士:“那又如何?”
灰衣修士挫敗,他覺得宋淩說的有道理,修真界殺人的确從來不需要講道理,當然後果也得由一并擔着。而現在,找宋淩殺賀茂的不是別人,正是賀茂的父親。她連後果都不需要擔憂,當然無所顧忌。
可是,灰衣修士還是心有不甘啊!
“道友,要不,你還是晚點殺?至少……至少讓我問清當年是怎麽回事?”灰衣修士急道。
宋淩站在他們面前,垂眸默許。
灰衣修士連忙扳過賀茂的身子,哀求道:“賀茂你說話,至少你要告訴我當年的真相。如果真是賀叔叔對不起姑姑和你,我就回去告訴我父親,讓他給你們主持公道。”
賀茂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便恢複先前黯然的模樣,冷淡地說:“舅舅他不是那個人的對手。”
灰衣修士一愣。
的确,煉器鋪老板雖然看上去平平,還隐居在這嘈雜的市集裏,但其實賀茂出生的時候他就有元嬰境界。而自己的父親,比賀茂也大不了十幾歲,日前不過剛突破元嬰。
可他說的是主持公道,為什麽賀茂要提自己父親不是煉器鋪老板的對手?
“我早就聽聞,孤鸾劍不僅持劍者親緣薄,煉劍者也需要以自己的親緣為祭,才能煉成孤鸾劍。難道說,當年姑姑的死,不是意外……”想到這,灰衣修士心亂如麻,滿臉悲戚地看着賀茂。
賀茂閉上眼沒有回答,許久才睜開眼,冷冷地看着宋淩:“動手吧。只有殺了我,這把劍才能成為真正的孤鸾劍。可笑我努力這麽多年,就是為了證明給他看,就算不用親緣為祭,也能煉成孤鸾劍。只可惜,事實證明,他對了我錯了。”
宋淩沉默地看着他,手中的劍遞到他的脖子上,破開脖頸上的皮。
賀茂顫了一下,卻沒有動。大概是死亡激發了他的傾訴欲,他忽然對宋淩說:“我早知道有一天他會想殺我,但是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晚。”
賀茂的血沾到孤鸾劍上,孤鸾劍劍身顫抖,似是哀鳴。
一段記憶,突然從孤鸾劍身傳到宋淩腦海裏。
偌大的煉器房裏,一個穿着五彩繡花華衣的女子抱着一個瑟瑟發抖的小男孩,豆大的淚珠從她的眼眶滑落,她擡起頭,絕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夫君,你放過茂兒吧,他是我們的孩子。”
栗色緞面長袍男子站在她面前,眼中凝起偏執和狂熱,沖着華衣女子痛心說道:“夫人,你怎麽如此冥頑不靈?茂兒沒了我們還可以再生別的孩子。孤鸾劍若是煉成,我便可跻身當今一流器修,到時候我們都能過上好日子。我想煉什麽便可煉什麽。哪會如今日般,受那利籍小兒的羞辱?”
小男孩縮在華衣女子懷裏,嚎啕大哭:“娘,不要,我怕,茂兒害怕!”
“茂兒不怕。”華衣女子低下頭安慰他,片刻後擡起頭直視栗衣男子,她知道栗衣男子已陷入偏狂,今日非取茂兒命不可。而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叫人也來不及,眼中閃過決絕,咬牙切齒道:“賀扶,你若是真為了煉成孤鸾劍,也不一定非茂兒不可。”
栗衣男子愣在原地。
華衣女子不待他反應過來,便推開賀茂,義無反顧地投身劍爐。
劍爐的靈火瞬間将她渾身點燃,将她的身體燃燒成灰燼,只餘下一縷淡淡的神識,随後,幾乎是剎那間的事,神識被烈火中孤鸾劍掠去,化成劍靈。
“若煙!”栗衣男子面露驚恐。
“娘!”小男孩放聲大哭。
……
宋淩握着劍的手顫了顫。
靈劍有靈,但是這絲靈氣是靈劍在世間長存後,流經過無數任主人的手,才慢慢蔓生出來的意識。
哪有這般,為了煉成靈劍,直接将活人活活燒死,将人的神識煉化成劍靈。
宋淩刷地一下收回手中的劍,直直地将孤鸾劍插在地面褐黃色的土上。
宋淩捂住胸口,感覺胸膛之下那顆心髒砰砰跳個不停。
“主人。”墨邪劍在神識內出聲安慰宋淩。
“沒事。”宋淩感覺自己的內心恢複平靜,放下手,對墨邪劍淡淡傳音道,“剛才那刻,不過是共情罷了。”
那一瞬間,心如刀割的不是她,而是孤鸾劍的劍靈,那段記憶裏的華衣女子,也就是賀茂的娘。
灰衣修士用手捂住賀茂脖子上的傷口,呆呆地看着宋淩,似是不明白宋淩為什麽忽然不動手,放下劍還面露痛苦的模樣。
宋淩冷冷地擡起眼,垂下的發絲遮住她的右眼。她看着賀茂,問:“你想報仇嗎?”
賀茂愣了一下,随後笑了:“想,怎麽不想?若不是我不是他的對手,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劍宰了他。”
“哪怕失去所有修為也不惜?”宋淩問。
賀茂毫不猶豫:“哪怕失去性命也不惜!”
“好。”宋淩直起身,拔起插在地上的孤鸾劍,用劍割開自己的手心,将自己的血抹在孤鸾劍刃上。
孤鸾劍吸收了她的血,随後周身泛起一層淡淡的金黃色光芒。
宋淩瞬間虛弱了十分。
她将劍遞回到賀茂面前,淡淡道:“拿着它,你可以借用我的力量,甚至比我更強。有孤鸾劍靈保護你,煉器鋪的老板不是你的對手。去吧,別怪我沒告訴你,這個效用只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這金光就會消失,你也會變成修為全無的普通人。”
賀茂毫不猶豫,接過劍,鄭重地對宋淩道:“多謝。”
宋淩沒有回聲,灰衣修士見她搖搖欲墜的模樣,連忙上前扶她到凳子上坐下。
“前輩,你沒事吧。”眼見賀茂走遠,灰衣修士關心地看着宋淩。
宋淩半靠着他,淡淡道:“沒事。”
灰衣修士:“可是說真的,你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宋淩微微轉首,問:“怎麽,你要趁虛而入?”
“怎麽會,怎麽會?”灰衣修士連忙擺着自己沒有被宋淩壓的那只手。
宋淩微閉上眼,沒有理他。
神識中,墨邪劍開口:“主人,這樣做值得嗎?你以謠蘭禁術此番幫助賀茂之後,不僅他的修為會盡失,孤鸾劍剛形成不久的劍靈也會消失,自此變成一把普通的靈劍。”
宋淩眯眼思索了一下,回他:“大概是值得的吧,”
賀茂已一百餘歲,如今又修為盡失,再也無法踏入仙途,更不會如前世那邊加入血月教;而孤鸾劍,就算變成一把普通靈劍,也只不過是單打獨鬥的時候威力減弱,仍然可以被她煉成四柱神煞劍陣。
不到一個時辰,賀茂就浴血歸來,他的頭發上,臉上,衣服上猶有血珠滴下。
看到宋淩,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随後将孤鸾劍遞還給宋淩。
宋淩接過,卻有瞬間茫然。
原來未成的孤鸾劍,此時本該失去劍靈,變成一把普普通通的靈劍。
可是它不僅沒有,還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鸾劍。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賀茂咧嘴笑了:“他不是喜歡用人煉劍嗎?我把他渾身靈脈挑斷後,看他後院正好有煉器的家夥,就把他煉進了劍裏。沒想到一下子就煉成了孤鸾劍。”
煉成孤鸾劍要以親緣為祭,而是要以所有的親緣為祭。賀茂的母親死後,煉器鋪老板便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直系親緣。
可是……
宋淩用絲巾擦拭劍身,心知肚明,就算賀茂得到她的力量擁有和煉器鋪老板一戰之力,也不能贏得那麽迅速,省下那麽多時間煉成孤鸾劍。
眼見身體裏的力量逐漸恢複,宋淩站起來跟他們告別。
臨行前,她目光落到灰衣修士身上,淡淡問:“你叫什麽名字?”
“樂正岚。”灰衣修士下意識報出本名,不知道宋淩為什麽要問自己這個問題。
“好的,樂正道友。”宋淩微微颔首,“終有一天,我會去找你的。”
“啊?”樂正岚不明所以然,還沒等他開口問宋淩,宋淩已經走遠。
……
宋淩回到玄天劍宗,毫不猶豫進自己房屋關上門,祭出紫玉蝶,開始監聽鳳永逸一行人的動靜。
紫玉蝶母蝶果然在鳳永逸身上,沒過一會兒,宋淩聽見他吩咐他人道:“再來一個人,如意索就要連道對面山崖了。”
随後是戈南的抱怨聲:“少族長,我們為什麽要為鳳宥鳴那家夥花這麽大的功夫?而且,既然這如意索需要修士以大量靈力催動,為什麽司景真人說派門下弟子來協助我們,你卻拒絕?”
鳳永逸聲音不緩不慢:“這事不急,先連接兩山通道才是要緊之事。”
他這話說完後,紫玉蝶另一邊的聲音就少了很多。
大約天黑的時候,宋淩才聽到那邊傳來一聲:“通了!”
宋淩凝神去聽。
那邊慶祝一番,随後鳳永逸發話,說孤峰太過危險,今日暫且在山這邊安營紮寨,等明日再過去。
聽了一會兒,确定他們那邊的确沒有動身的打算,宋淩将紫玉蝶收回體內。
她走到門前,打開門,趁着夜色的昏暗,又禦劍去了山下。
等到湖邊,宋淩從儲物袋裏掏出一玉色的酒壇,裏面盛着晶瑩剔透的玉瓊,在月光下蕩漾着銀色的光芒。
宋淩打開酒蓋,馥郁的酒香,撲鼻而來。
宋淩用玉指沾了幾滴,灑在身下的草坪上。
這是她白天去市集從修士酒鋪裏買來的靈酒,酒鋪老板對她說此酒乃是世間罕見的一種蜂類妖獸采百花所釀,最得妖獸喜愛。
宋淩聞言,立馬掏出靈石買了。
她此前買了那麽多煉器材料,也不過花了一千塊靈石,而這壇酒,卻值二千餘塊靈石。
是非成敗,在此一舉。能不能吸引瞬過來,就看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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