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瞬

空曠的田野上, 濃黑的夜幕顯得低沉。清澈的湖水，倒映着低垂的月亮的影子。涼涼的夜風吹來，盡管宋淩身為修仙之人, 心也在這涼風中漸漸冷了下來。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 瞬還是沒有出現。

宋淩徜徉在這月色中半晌, 沉默地坐在湖邊的那塊岩石之上俯瞰遠方，沉浸在思索之中。夜風從湖對面徐徐而來, 吹起一波波漣漪。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的馬唐草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宋淩眼眸中閃過異色, 走了過去。不一會兒, 從草叢中拎起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

原來只是一只兔子？

宋淩說不失望是假的。

宋淩正準備打兔子放回去, 突然覺得不對。

這裏既不是山上, 又沒有食物, 兔子怎麽會過來？

宋淩捏着兔子後脖皮毛, 将它拎高, 和自己視線平行。

紅彤彤的眼睛在夜色中驚恐地看着自己，四肢小心翼翼地蜷了起來。

宋淩猶豫一會, 還是拎着兔子走到石岩旁, 用指尖蘸取一點酒水, 湊到兔子的面前。

雪白的兔子猶豫片刻，伸出紅色的小舌舔舐了一下宋淩的指尖。随後, 它像是忍不住一樣, 從宋淩懷中掙脫開來, 撲到酒壇前, 推開酒壇蓋，小臉埋進酒裏，不停地舔取着酒壇中的碧玉色酒水。

宋淩斂眸，順着兔子的頸脊不動聲色地撫摸它。

兔子沒有拒絕，一心沉浸在酒香之中，待它飲到酣時，眼中的赤紅褪去，化成金光。

宋淩眉梢揚起，知道自己賭對了。

待瞬喝完，它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抖了抖身子，從兔子化成之前的狐貍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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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看起來已經醉得很厲害了，沒走幾步就前肢一彎，從岩石上滾了下去。

宋淩吓了一跳，定眼一看，發現瞬雖然從二尺高的岩石上摔下去，但是似乎并沒有摔傷。

它在地上趴了一會，站了起來，開始慢悠悠地往外走。宋淩跟在它身後，它也沒有在意。

它這次走得極慢，可是最後走到的竟然還是上次那個三面環岩的地點。

宋淩眼眸晦暗，難道上次瞬根本不是驚慌失措狗急跳牆之下竄到這裏，而是它本來要來的地方就是這兒？

在宋淩詫異的目光中，渾然沒在意宋淩的瞬蹬起後足，幾步橫跳，跳到一面岩石最角落的半上空，然後身影消失在那裏。

宋淩抿着唇，腳尖輕點，飛到剛才瞬消失的地方，伸出手。

入目是白色帶灰綠的石灰岩，然而手伸過去，卻是一片虛無，似是有暗藏的通道藏在這和別處岩壁無二樣的幻想之下。

宋淩蹙眉，用手試探摸出暗道的邊緣。

那暗道約高六尺，很窄，但是足以宋淩通過。宋淩試探地踩在那暗道的底部，然後全身鑽了進去。

暗道裏很黑，宋淩召出墨邪劍，以墨邪劍微弱的劍光照亮眼前這一方地方。

兩側是堅硬的石灰岩，暗道長而周折，比宋淩略高略寬一點，一眼望不到頭。一眼望去，只有無邊的黑暗，似深淵般潛藏在遠處。

宋淩執着墨邪劍，向暗道深處走去。這裏太安靜了，靜得宋淩只聽得劍自己的腳步聲回蕩在這暗道之中。

嗒、嗒、嗒、嗒、嗒、嗒。

越往後走，暗道越狹窄，容不得宋淩舉着劍，宋淩便想用靈力催動墨邪劍在前面帶路，然而她剛松開手，靈力就跟消失一般，墨邪劍“哐當”一聲掉在地面上。

宋淩無奈，只能将墨邪劍收回丹田之內。

這下四周徹底地黑暗下來，黑暗像怪獸一樣，将宋淩吞噬在口中。而四周的岩壁，擠壓着宋淩的身軀四肢。

“唔——”

感受自己的胸膛再次被突出的岩石撞痛，宋淩眉心緊皺。

這暗道太窄，不适合她這樣的女人通行。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自身的靈力逐漸被剝奪。

要往回走嗎？

宋淩毫不猶豫地繼續往前擠去。就算先前瞬不是消失在這裏，光憑玄天宗內出現這麽一個奇怪的暗道這一點，她就絕對會走下去調查清楚。

好在繼續前行了一段距離，暗道逐漸寬闊起來，與此同時，周身的靈力也逐漸恢複。

宋淩松了一口氣，再次拿出墨邪劍前行。

“主人不該冒險的。”剛才那段莫名對宋淩的壓制似乎對墨邪劍也有影響，此時走出那段暗道，他才幽幽開口。

宋淩毫不在意，她知道墨邪劍是關心自己，可她行事有自己的準則，不會輕易受外人影響。“墨邪劍，我父親當年也是親自去北原冰域才将你從萬年冰封的雪山裏取出來。這世事就是這般，風險越大，收益也才越大。我向來不畏懼風險。”

“主人說的對，是墨邪逾越。”墨邪劍低嘆道。

宋淩薄唇緊抿，繼續腳步堅定而謹慎地往前走。

很快，暗道越來越寬，與此同時，遠處岩石折射來淡淡的光芒。

宋淩精神一振，腳步加快，很快就走出暗道。

入目是絢爛的白光，和暗道裏的黑暗，暗道外玄天宗漆黑的夜色渾然不一樣。宋淩直視着從空中投下的亮白光芒，眼眸微眯。

她放眼望過去，在絢爛的白光下，是無邊無際的原野，微風輕輕拂過草坪，帶來淡淡的花香，空中不時有鳥兒飛過，啾啾地叫着，宛若世外桃源一般美好。

宋淩靜靜地看着這美好的畫面，卻心知肚明這只不過是幻象，用來安撫守衛在這裏成千上萬年的仙獸——瞬的幻象。

這世間還未有人能破這幻象，可是等玄天宗被滅，遏天大陣坍塌之時，這幻象便會退去，露出這禁地土地貧瘠，草木荒廢的真實景象。

這裏對宋淩來說，既熟悉又陌生。陌生是因為前世玄天宗被滅之前她從未來過這裏，熟悉是到最後，她卻是在這裏以身殉陣，用自身修為堵上連通兩界的通道，從而身銷道隕。

宋淩伸出手，一只灰翠藍色的鳥兒落在她的手心，黑色的尖嘴在她指間蹭了蹭，兩只烏溜溜的小眼不停地打量她，看起來萬分真實可愛。

可當宋淩握起手時，那鳥兒便化作一縷灰翠藍煙，消失在宋淩面前。

宋淩目光深邃，朝禁地中心走去。她要去問瞬，這裏發生了什麽。

禁地中心是一座輝煌的宮殿，宋淩沿着金子做的臺階拾階而上，敲開用寶石裝飾的大門。

大門無人自開，随後，宮殿深處傳來威嚴的聲音：“你來了？”

宋淩腳步輕緩地走了進去，便看到宮殿之上，一只巨大的九尾狐型趴伏在龍鳳纏綿的金色織錦之上，它的腳下，一只和它體型相同，身形卻小了數十倍的妖獸正蜷在它腳邊，呼呼大睡。

——難怪自己之前抓住它的時候，它口不能言，原來它并不是瞬。看這模樣，它怕是瞬的後代。

看到宋淩，瞬金色的瞳孔中似乎閃過驚訝，不過很快它就恢複鎮定，伸出巨大的舌頭，輕輕地替腳下那只和它相貌相似的妖獸舔舐皮毛。

宋淩上前，朝它行禮：“晚輩乃是玄天劍宗弟子，貿然前來，還望仙尊恕罪。”

瞬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半晌，若無其事地移開，道：“無事。我在這禁地之中過得十分寂寞，有人來看我，我很高興——不管你是怎麽進來的。”

宋淩有種被它看破的感覺，不過她心裏清楚，瞬既然這樣說，是沒打算把她擅闖禁地的事告訴宗門。她還記得她尋找瞬是為了赤炎劍魔傳承一事，當下也不委婉，直接問：“敢問仙尊，可知道赤炎劍魔？”

“赤炎劍魔？”瞬的眼睛裏浮現一抹深思之色，随後點點頭，“我記得她，那是一個喜歡穿紅色衣服的小姑娘。她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也似你這般大。”

“小姑娘？”宋淩眼中閃過驚愕之色。

赤炎劍魔嗜血威名久揚，又向來殺人不留情面，宋淩還以為那麽狠厲舉世無雙近乎踏上仙路之人是個頭發蓬松滿臉胡茬的硬漢，從來沒想過，居然是個愛穿紅衣的小姑娘。

瞬點點頭，似是陷入回憶，半晌才說：“我還記得她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笑嘻嘻地問我，仙尊，你這麽厲害，活了這麽久，應該知道修士怎麽才能渡劫成仙吧。你告訴我呗，等我成仙了，我想辦法把你撈出去。”

“後來呢？”宋淩迫不及待地問。

瞬似是笑了笑，它變成人形，神聖的金色瞳孔注視着宋淩，淡淡說：“後來？後來她當然是失敗了，若不然，我怎麽還會在這？”

宋淩看着他穿着一身廣袖金袍，腰間綁着一根玄色龍鳳紋犀帶，發絲如雲，眼眸憂郁深邃，渾身散發着說不出道不明的高貴氣質。宋淩一時陷入沉思，這就是仙界的仙獸嗎？哪怕是只妖獸也氣質如此非凡。

瞬見宋淩不說話，偏眸看着宋淩，似笑非笑：“你今日來，不會只是為了問我知不知道赤炎劍魔？”

宋淩回過神來，忙道：“不是。晚輩繼承了赤炎前輩的本命劍，此次前來，是想詢問，仙尊是否知道該如何打開赤炎前輩的傳承。”

瞬唇角微彎，散漫一笑：“知道我倒是知道，不過就算你繼承了赤炎劍，我再告訴你接受傳承的方法，你也打不開她留下的傳承。”

宋淩一愣，問：“為什麽？”

“因為啊……”瞬彎着眉眼，輕輕道，“你不是天生劍骨，成不了第二個赤炎。”

天生劍骨？

宋淩聽聞過這個詞，可是天生劍骨不是只存在于留下來的傳說之中嗎？萬年都未必出現一個。

赤炎劍魔她……是天生劍骨？

“好好修煉去吧，依我看，以你的天資，專修靈修，或許有一天才能達到赤炎的高度。”瞬金袍拖地，不僅不慢地朝殿上走去，直到走到最高處才轉過身，玩味笑道，“上古天魂體，不是用來糟蹋學劍的。”

……

宋淩心情沉重，沿着崎岖狹窄的暗道往禁地之外走去。

瞬說的是真的嗎？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在劍修之路上達到赤炎前輩的高度，若是想踏破渡劫，必須回去轉學靈修？

不是不可以舍棄現在在劍修之路上的成就，可是一旦她踏上靈修之路，她血脈特殊之處，遲早會被發現。

師尊是修真界第一劍修又如何？姬姜嬴三家，可不缺修為高達渡劫期的隐世長老。在他們的幹預之下，就算師尊護着自己，玄天宗也不得不交出自己。

大抵想得太出神，宋淩走着走着，忍不住停下腳步思考自己未來的道路，連自己對面傳來的腳步聲也沒有發現。

直到一溫熱的胸膛撞上她的時候，宋淩才反應過來，渾身寒毛直豎，後退幾步，進入戒備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