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傳承

那人似乎也是十分驚訝, 空氣中傳來粗重的呼聲。

宋淩毫不猶豫,右手一探,快逾電光石光, 想抓住那人的手。而那人也瞬間反應過來, 身形虛晃朝後退了一步。

此地正是暗道裏最狹窄對宋淩周身靈力克制程度也最大的地方。那人這麽一後退, 宋淩居然因為胸部被岩石所卡,而動彈不得。

那人似是察覺宋淩的困境, 輕笑一聲。

宋淩不甘,咬牙硬是移了幾分, 任由岩壁凸起的石塊如利刃般劃過自己身軀。劇痛難忍, 宋淩額頭沁出點點冷汗, 卻依舊出手向那人襲去。

岩洞狹窄, 那人一時施展不開, 居然被宋淩拽住衣袂。

宋淩死死拽着衣袂, 今天她就算抓不到這個人, 也要留下他的衣袂一角,給自己留下繼續查找線索。

那人提了提衣袖, 宋淩的手如鋼箍般拽着衣袂紋絲不動。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出聲, 像是在等對方先開口。

半晌, 那人似是無奈,開口道:“這是法衣, 是拽不斷的。”

宋淩仔細辨聽, 不知道是那人刻意隐藏, 還是本音就是如此, 是宋淩從未聽過的陌生男人聲音。

宋淩默不作聲。

岩洞真的十分狹窄,不管是宋淩還是那個男人,此時都是橫着站在暗道之中,連轉身都做不到。甚至因為這暗道的特殊之處,他們所在的這一小段地方,誰都無法施展靈力掙開對方——宋淩猜測,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怕是禁地的結界所在之處,岩洞連接了禁地內外,卻無法完全小區結界的作用。

眼見宋淩一直不松手,那人似是輕嘆一聲,随後,修長的手指順着衣袂摸向了宋淩的手指。

宋淩毛骨悚然,那個不知道身份的男人溫熱的指間順着她的指間,擠進她的兩指之間,随後用力地,想将宋淩拽着衣袂的手掰開。

宋淩毫不相讓,那人努力了半晌,還是無法從宋淩手中将自己的衣角拯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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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咳了一聲,出聲道:“道友若是實在不願意放手,不如我們一起往外走,待出了這岩道再好好寒暄?。”

宋淩恍若未聞,她知道等出了這片區域,兩人都會恢複靈力。男人如此提議,怕是對他自己的實力有信。若不是召不出本命劍,宋淩也想此時劍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老老實實地出這岩洞。

可她卻不知道,等兩人靈力都恢複,到底是自己厲害,還是男人更勝一籌。當下刻意壓低聲音問:“你到底是誰?有何目的?”

那人覆在宋淩手指上的手似乎愣了愣。

宋淩蹙眉,正思索那人是不是通過自己的聲音發現自己的身份,就聽見那人握着自己的手朝他的方向一拽。

宋淩一時不察,自己的肩膀撞到那人的胳膊之上。

那人低首,湊到宋淩耳邊,語氣暧昧:“原來是位女道友啊。女道友若是再不放手,可別怪我不客氣。”

宋淩拽緊衣袖,淡淡問道:“是嗎?我倒要看看你能怎麽不客氣?”

她話音剛落,男人的手就順着她指間手背,摸向她的手腕,随後,指尖有鑽着長袖往下劃的趨勢,卻堪堪停住。

“女道友現在明白了?女道友若是再不放手,我還能更過分。”

“你!”

宋淩拽着衣袖,一時左右為難,男人的指尖如毒蛇般盤桓在她手腕處,惹得她渾身寒毛直豎,毛骨悚然。

男人不見她動作,于是依言手指開始漫不經心地往下劃。宋淩實在惡心,就放開手中的衣袂,聲若寒冰:“別讓我抓到你。”

男人輕笑一聲,道了一句:“多謝。”随後,身影從岩洞裏急速退去。

宋淩怕他在暗道中或洞口前伏擊自己,等了好一會兒才開始挪動,待到周身可以使用靈力的時候,才召出墨邪劍,讓他化成人形,上前探路。

待墨邪劍回來說明沒有危險後,宋淩才提着墨邪劍從暗道中鑽出。

月白風清,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宋淩就站在這三面環岩的石崖之前,拎着墨邪劍靜靜地站在原地。

今日之恥,如若不報,寝食難安。

宋淩站在原地半晌,直道天露魚肚白,她才提着劍,前往音宗大随峰。

早起清灑的雜役弟子看到她,好奇地探過來幾眼目光,見宋淩拎着劍,猜到她怕是劍宗的弟子,心裏正琢磨着劍宗的弟子這麽早來他們音宗幹什麽,就見宋淩目光落到他身上,然後直直地朝他走過來。

“請問,你認識尹岱嗎?”宋淩直視着眼前這人,淡淡問道。

雜役弟子撓了撓頭,很快想起來:“尹岱?內門弟子中似乎有一個叫這個名字的。”

“他住在哪?”

“就住在山腰靠右邊,內門弟子住的宿舍那。”雜役弟子沒有隐瞞,說完才反應過來,“你問這個幹什麽?”

宋淩沒有回答,道謝後便提着劍直直地朝雜役弟子指得方向走去。

很好,有尹岱這個人。

接下來,就是要驗證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之前自己在深夜遇到的那個人,是不是自己在……岩洞遇到的那個人。

宋淩心中半是憤怒,半是冷靜,怒火沖天而理智又将它們壓制下去。

前世今生,她還從來未受過這般欺辱亵渎。

右手已經被她用清潔術清洗過無數次,但是尤還是不夠。

宋淩恨不得那快布将那裏纏起來,眼不見為淨。

雖然天色才微明,但是音宗內門弟子中已有不少人早起。這一塊是內門弟子男弟子聚住的地方,看到宋淩一個女弟子提着劍過來,不少男弟子眼中閃過詫異。

宋淩随便拉過一個男弟子問:“你可知尹岱在哪?”

男弟子正巧和尹岱關系不錯,見宋淩一個女人,也沒多心,朝西南方喊了一聲:“尹岱,有人找你。”

很快,就傳來一個男弟子的回聲:“來了來了。”

宋淩轉過身,就看見一個穿着雪白靴子的人急匆匆地朝自己跑過來。視線掠過白靴,雪袍,最後落在來人清秀而略帶老實的臉龐上,宋淩目光一寒。

尹岱停住腳步,詫異地看着眼前這個陌生女人眼中的殺氣,他有幾分拘謹,問宋淩:“這位同門,你找我?有什麽是嗎?”

宋淩靜靜地凝視着他,沒有說話,在這樣的目光下,尹岱也莫名地沉默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眼前這位劍宗的同門看起來情緒有幾分不對勁,她眼底波濤洶湧的情緒讓自己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害怕。

“沒事。”好一會兒,宋淩才平靜下來,冷靜出聲,問,“我找尹師弟,是想問尹師弟修得是哪門樂器。”

“啊?”沒想到宋淩問的竟然是這種問題,尹岱有幾分摸不着頭腦,不過他還是實話實說,告訴宋淩他所修行的樂器。

宋淩跟他道完謝,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竹笛?好一個竹笛?

她想起那天夜裏,那個臉上帶着淡淡笑意的白衣男子,矜持地朝她行李,道:“在下大随峰內門弟子尹岱。”

又想起他面不改色地掏出一把長琴,不急不躁為自己演奏了一曲《漢陵散》。

最後又想起黑暗中的岩洞內,那人低頭在她耳邊低吟:“原來是位女道友啊。女道友若是再不放手,可別怪我不客氣。”

宋淩薄唇緊抿疾步而行,直到走到清雨峰下,才忍不住抽劍毫不留情地朝湖面斬去。

墨邪劍迸發出刺耳的冰藍劍氣,将如鏡的水面一斬為二,寒冰一樣的劍氣落下後并沒有消散,而是朝湖兩岸席卷而去。

不一會兒,整面湖水保持着被劈開的模樣,化成冷酷的寒冰,在朝陽下閃爍着耀眼的金光。

直到寒冰在日光下逐漸融化,宋淩的內心才徹底平靜下來。

……

清晨,百丈瀑。

啾啾鳥鳴喚醒了沉睡中的北原修士,一輪紅日從天邊升起,陽光從樹梢縫隙裏照耀進叢林裏。

鳳永逸早已睡醒,站在百丈懸崖之前,眺望着孤峰的風景。風鼓起他用金線繡着玄鳥紋路的衣袖。

莫長老走到他身旁,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出聲道:“少族長是在擔心傳承的事嗎?”

鳳永逸低眉淺笑,淡淡道:“事關我鳳氏傳承,由不得我不擔心。”

大約七百多年前,鳳氏部落出了一個渡劫期尊者。然而這位渡劫期尊者早年因與鳳永逸的曾祖父競争部落族長之位産生矛盾,競選失敗後就氣沖沖地離開北原來中土闖蕩。

在一次秘境探險中,他陰差陽錯激活鳳凰血脈,随後自創了與這血脈相匹配的功法,成功晉升渡劫期,被修真界尊稱為——南蒼尊者。

這位南蒼尊者,因為記恨着年少時與部落族長之間的矛盾,在他活着的七百多年裏一直沒有跟鳳氏部落再聯系。直到五十多年前,他突然用鳳氏部落的秘法傳來消息,鳳氏部落才知道,原來當年出走的那位前前前族長之子并沒有死,還成為中土鼎鼎有名的南蒼尊者。

他發來消息,說自己遭人暗算,如今命不久矣,用最後的靈力在中土百丈瀑留下一道傳承,還望部落子孫若有機會,前往百丈瀑開啓傳承。

那時候鳳永逸的父親剛剛繼任族長之位,內憂外患,實在無力前往百丈瀑。後來鳳永逸出生,鳳語堂自認為鳳永逸比自己天資更高,更适合繼承這道傳承。故雖然知道中原有渡劫期尊者留下的傳承,也一直按兵不動,靜待鳳永逸長大。

随着鳳永逸長大,新的麻煩又來了。鳳永逸身為北原修士,不可能無緣無故突然前往中土百丈瀑。他若真的安排鳳永逸這麽做,怕是背後無數雙眼睛都會發現其中的異常。鳳語堂原本打算先将鳳宥鳴勸到中土,待其後有機會再派鳳永逸前來“探望”幼弟,順便去百丈瀑開啓傳承。

萬萬沒想到,他還沒等到合适的機會,玄天宗就傳來消息說鳳宥鳴意外身亡,屍體掉落的地點還恰好在百丈瀑。

于是鳳語堂就安排鳳永逸帶着一行人,前來中土玄天宗,借着調查鳳宥鳴之死的噱頭查探百丈瀑傳承。

鳳永逸說的這番話,其實不出莫長老所料,可是他還是嘆了口氣:“少族長自己來也就罷了,何必帶着他們?”

他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身後那堆吵吵鬧鬧剛從帳篷裏爬起的鳳氏部落築基期子弟。

“莫長老此言差矣。”鳳永逸凝視着兩山之間的霧氣,淡淡道,“當年南蒼尊者之所以競選族長之位失敗,不過是因為我曾祖父是黃金血脈而他不是。可最後,卻是南蒼尊者激活了傳說中的鳳凰血脈。我常在想,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是上古神獸的後裔,都有可能激活鳳凰血脈。”

鳳永逸說到這,停了一下,才繼續說:“我身後這批人,都是我們鳳氏部落最忠心耿耿的家族裏的核心子弟。如果可以,我希望他們都能開啓鳳凰血脈,在修行的道路上一日千裏。”

“我年少時常聽我母親說,一個部落的強盛,僅憑一人的強大是不夠的,只有這些年輕的種子都變大變強,我們鳳氏部落,才有可能成為北原的霸主。”

莫長老看見他眼中的野心,半晌喟然長嘆:“少族長有心了,我替莫繁在這裏謝謝少族長了。”

——莫繁是他的孫子,也在身後這群少年中。

鳳永逸颔首,但笑不語。

……

玄天劍宗。

宋淩将紫玉蝶收起,面色平靜,心裏卻忍不住琢磨:南蒼尊者的傳承嗎?

她試着回憶前世,印象中鳳永逸似乎的确來過中洲一次,只不過那時候她根本沒有關注這位來自北原的天才修士,也不清楚他到最後到底有沒有找到南蒼尊者的傳承。

鳳永逸不是特意為了調查鳳宥鳴之死而來中洲讓她心頭一松,不過随後她又眉頭擰在一起,擔心起另一件事:那位南蒼尊者的傳承,不會正好在懸崖之下吧?要不然也不會這麽多年沒被人發現。

宋淩可還記得,她當初在紫微峰誤導司景真人以為鳳宥鳴是被浮光白猴王一掌打下山崖,而實際上,鳳宥鳴之所以會死,是被她一劍穿透心脈,又從那麽高的懸崖之上扔下去。

宋淩只希望這百丈高的懸崖讓鳳宥鳴屍骨摔得粉碎,血肉模糊,不然若是北原修士抵達懸崖之下,意外發現鳳宥鳴的屍首,看到他胸口上的那道劍傷,宋淩還真不好解釋。

若下次再發生這種事,看來自己要做得更幹淨利落才是。宋淩陷入沉思。

百丈瀑地形詭異,哪怕是化神期修士也不一定能直入懸崖之下。但沒想到,鳳氏部落為了南蒼尊者的傳承,竟然早早就向天工閣定制了可以橫渡兩岸的如意索。

……

百丈瀑下,鳳宥鳴萬分激動。

“金丹!我竟然突破到金丹境界了!要知道哥哥他二十四歲的時候也沒踏入金丹,而如今,我鳳宥鳴二十四歲,就是金丹修士了!”鳳宥鳴仰天長嘆,“老天爺,你苛待我二十四載,終于讓我迎來春天了!我鳳宥鳴從今日起,就是金丹修士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何必如此激動,不過金丹罷了。你如今激活鳳凰血脈,又得南蒼的傳承。只要你勤修苦練,莫說金丹,哪怕是元嬰、化神,甚至渡劫,也不在話下。”鳳宥鳴身旁,一老人——就是亘海尊者毫不在意地說。

聽到亘海尊者的話,鳳宥鳴腦海中不由浮現自己突破渡劫,連鳳永逸在自己面前也不得不低下頭顱的畫面。他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心情,朝亘海尊者跪下,結結實實地叩了一個響頭:“多謝尊者,若不是尊者,我早已死在這崖底。尊者大恩,晚輩沒齒難忘。日後無論尊者有何吩咐,晚輩自當全力以赴,竭盡心竭力!”

亘海尊者朗聲一笑:“你這傻孩子,你之所以能活下來,是靠你自己激活血脈,和我有什麽關系呢?我在這崖底幾十年,若不是你,還不知道要過多少孤獨的歲月。雖然你現在修習的事南蒼留下的功法,但對我來說,你跟我的徒弟也別無二樣。”

鳳宥鳴腦袋罕見地靈活一次,聽聞亘海尊者這麽說,立馬又磕了三個響頭:“師尊再上,請受徒兒一拜。”

亘海尊者摸了摸胡須,滿意地笑了。

鳳宥鳴站起身來,仰望着懸崖之上的天空,眼中流露出驕傲。他低下頭,目光明亮地問亘海尊者:“師尊,你知道怎麽離開這百丈瀑崖底嗎?”

亘海尊者摸胡須的手頓了頓,目光看向鳳宥鳴,問道:“怎麽,你想出去?”

鳳宥鳴猶豫片刻,拱手道:“實不相瞞,師尊,我的确想出去。我想回我的宗門揭露我那三師姐對我所做的惡行,更想回北原,讓鳳氏部落的人看看,我鳳宥鳴不比他鳳永逸差!”

自從掉入崖底後,這兩人簡直是橫在鳳宥鳴心頭的兩座大山,尤其是宋淩,簡直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是他恨不得能立刻趕回玄天宗斬殺的存在。他至今無法接受,被他視為廢物的宋淩修為居然比他還要高深,還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偷襲他,把他推下懸崖。

雖然他因禍得福,激活鳳凰血脈,還得了南蒼尊者留下的傳承,但是他絕對不會放過宋淩的。

之前是他不夠小心,才着了宋淩的道。如今他已是金丹修為,他倒要看看,宋淩在他手裏,能活幾招。

更何況……

鳳宥鳴臉上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裏念叨:也不知道四師姐怎麽樣了?掉到懸崖下的那把靈劍他好不容易花費大量時間找到,為此還遭到亘海尊者的責罵,也不知道他此時回玄天劍宗,來不來得及把這把靈劍帶回給四師姐做本命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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