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司衍

左丘月順手牽走哥哥左丘光的信物, 帶着半衍混進玄天宗。

怕被宋淩或者旁的玄天劍宗弟子撞見, 她特意帶着半衍暫住在音宗所在的大随峰。

大随峰大師兄邬哲對此一無所知，見來人是無極仙宗大弟子左丘光的妹妹, 自然悉心接待。三人正在堂屋寒暄, 還沒過一炷香的時間，左丘月避之不及的宋淩就跟在玄天劍宗大弟子陸宗源身後, 踏進大随峰側殿。

見到左丘月二人，宋淩眸中都掠過一絲訝異。

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 宋淩在都歲城時曾跟他們打過交道, 自然認出此時陪在左丘月左右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化神期魔修半衍。

左丘月的膽子還真是越來越大，連魔修也敢往玄天宗領, 真當玄天宗諸位宗主都是瞎子？

宋淩垂眸，臉上沒什麽表情。

陸宗源見好友的妹妹來自己的宗門, 關心問道：“左丘師妹，你怎麽在邬師兄這？”他跟左丘光是密友，因此直呼左丘月為師妹。

左丘月面色不自然，道：“宗門派我來大随峰處理事項，我正在和邬哲道友提及此事。”

陸宗源颔首示禮, 轉頭對宋淩道：“既然左丘師妹先來，那我們還是不要打攪。師兄先帶你在大随峰轉轉, 等他們商談完畢, 我們再找邬師兄詳談。”

“好。”宋淩點頭, 跟在陸宗源身後走出偏殿。

左丘月瞧着他二人的背影, 正在慶幸他們沒有發現半衍的身份，就聽見玄天音宗大弟子邬哲納悶問道：“左丘道友的這位朋友認識宋師妹？怎麽一直盯着宋師妹看。”

半衍恍若驚醒，收回凝望宋淩和陸宗源背影的目光，苦笑道：“我一介散修，怎麽可能認識宋淩仙子。只不過一直久仰大名，今日好不容易碰到，就多看兩眼。”

“是嗎？”邬哲狐疑。

左丘月瞥半衍一眼，心情下沉。不管半衍認不認識宋淩，半衍看宋淩的這個舉動終究讓她不安。

又敷衍地聊了一炷香時間，左丘月起身告辭。

她猶豫片刻，對邬哲道：“邬道友，實不相瞞，我此行是為玄天劍宗二弟子謝晏而來。這件事說出去實在難以啓齒，如果有人問起，希望道友能替我遮掩一二。”

邬哲就說左丘月跟自己聊天時怎麽心不在焉，原來音宗切磋之事只是她的借口。聽到她說她為謝晏而來，希望他幫她保密，邬哲自然是答應下來。

于是在接下來與陸宗源、宋淩的閑聊中，面對宋淩的旁敲側擊，他絲毫沒有透露左丘月此行的真正目的。

宋淩疑惑地收回目光。左丘月連半衍都帶來，真的只是為正事？

她心不在焉地跟大師兄、邬師兄閑聊，驟然神經繃緊，回過身，對着不遠處的竹林喝道：“誰？”

陸宗源、邬哲俱被她吓一跳，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卻什麽也沒發現。

宋淩道：“剛才有人在那。”

大随峰一草一木邬哲都熟悉，他左顧右盼卻沒什麽都沒發現，道：“宋師妹莫不是眼花了？說起來前幾日我師妹在山下抱來一窩小貓，剛才說不定是貓。”

宋淩沒有争辯，面色平靜道：“或許是吧。”

陸宗源卻知宋淩，問道：“師妹，你是不是想去看看？”

宋淩點點頭，道：“嗯。”

大師兄道：“那就去。”

宋淩愕然擡眸，瞥見大師兄信任的目光，什麽話也沒說，直接去追。

剛才她雖未看清那個躲在暗處的人是誰，也不知他往什麽方向跑，但她還是想試一下。

很快，宋淩就追到窺視的那人……或者說那兩人……

隔着景窗，宋淩聽見左丘月道：“剛才堂中邬哲沒有說錯，你果真是在看宋淩。怎麽，你對她一見傾心？”

半衍沉默會，道：“我喜歡的是你，怎麽會對她傾心不已？”

左丘月質問：“你沉默了，你心虛了是不是？如果真如你所說，你對她沒有興趣，那你倒是解釋，你為何在殿中一直看她還不夠，現在還追出來暗中偷窺？若不是我警覺察覺你異樣，你是不是還想瞞天過海，當一切無事發生？”

半衍道：“阿月，我不過是看一眼，你何必借題發揮？”

左丘月咬牙，聲音發顫：“我借題發揮？半衍，是你欺騙我在先！”

半衍低下頭，沉默不語。

左丘月捏緊腰間的長鞭，道：“半衍，你我認識四年，你向來遷就我。現在，只不過涉及宋淩，你卻連解釋都不願跟我解釋？她到底有什麽好，值得你們一個兩個對她青眼相加？”

半衍正視她，道：“我何時喜歡宋淩？”

左丘月卻完全聽不進他的解釋，自顧自道：“你當然否認。我就知道，宋淩她是我的克星。謝晏喜歡她也就算了，她現在連你也想搶走。一定是我不注意的時候她暗中勾引過你，否則這四年來，為什麽別的女人你不看，你只看她？”

宋淩皺眉，正欲從景牆後走出來解開左丘月對自己的污蔑，就聽見左丘月繼續說道：“憑什麽我修煉百年不過金丹，她一朝就直升化神，對我頤指氣使，還得到謝晏的愛。我恨她，恨不得她瞬間丹田潰敗，修為盡廢；恨不得她走火入魔，衆叛親離，被逐出玄天宗；恨不得我也能一日千裏，修行神速，當着所有人的面打敗她。”

半衍很清醒，輕輕道：“這很難。”

“是啊。”左丘月直愣愣地盯着半衍，若不是修煉到化神境界太難，她何苦跟半衍虛與委蛇。這個男人雖然深情、強大、克制、英俊，但是終究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左丘月喃喃道：“為何世道如此不公，給予宋淩如此優待。”

宋淩聽不下去，穿過洞門，走到左丘月面前，神情疏淡道：“世道再不公，又怎麽比得上左丘道友的好志向。”

左丘月沒想到宋淩會突然出現，下意識後退一步，道：“宋淩？你什麽時候來的？你居然偷聽？！”

宋淩垂眸，淡淡道：“左丘道友你可是在這朗朗乾坤下光明正大地說出你自己的志向，又怎麽算我偷聽？”

左丘月知道自己說的宋淩怕是全聽到，顫聲道：“就算……就算你聽到又如何？我不過說說而已。”

宋淩擡眸揚眉，感嘆道：“是啊，我能拿你怎麽辦？你可是無極仙宗的二師姐，是宗門長老的女兒，身邊還跟着位化神期的魔修。就算我對你心生不滿，我能怎麽辦？”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左丘月，左丘月話聲發顫：“你知道就好。”

半衍看向宋淩：“我記得我沒有暴露過身份，宋淩仙子怎麽知道我是化神期魔修？”

宋淩直視他，道：“半衍道友和左丘道友神仙眷侶的美名早已傳遍修真界，我稍加思索，猜對真相，又有何難？”

左丘月尖叫：“我和他才不是神仙眷侶！我喜歡的是謝晏！”

半衍目露黯然。

宋淩卻覺得他這黯然神态十分虛假，卻沒點破，只是對左丘月道：“左丘道友何必否認？你和半衍道友的事早已傳遍修真界，連我那不喜八卦的大師兄都略有耳聞，更何況別人？”

左丘月急道：“這都是謠傳！謠傳！”

宋淩道：“是否謠傳，和我又有什麽關系。左丘道友該擔心擔心自己，別還沒等到我走火入魔被逐出玄天宗，就自己傳出和魔修勾結的‘美名’，先被無極仙宗除名。”

左丘月反駁：“不會的，我父母爺爺不會讓這件事發生的。”

“是嗎？”宋淩唇角微彎不置可否，說道，“左丘道友說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無極仙宗是你左丘家的。”

左丘月嘴唇翕動，沒有出聲。

宋淩利落轉身，走到一半，卻似想起什麽，轉過身滿臉笑意地對左丘月說：“突然想起一件事，左丘道友，下個月我就要跟我師兄結為道侶，到時候你要不要來我的道侶大典上看看。”

左丘月懵了，下意識問：“哪位師兄？”

宋淩笑了笑，道：“左丘道友心知肚明，何必裝傻？”

左丘月下意識知道她指的是謝晏，面色煞白。一旁的半衍面色也十分難看。

宋淩将他二人的異樣收入眼中，她覺得這個接近左丘月的半衍實在蹊跷，可她又看不出他到底有什麽問題。事實上，都歲城的時候，她對他印象不錯。

待宋淩走後，左丘月沒忍住，抽出長鞭就将一旁假山得山石亂濺，咬牙切齒：“宋淩！你怎麽敢？”

半衍沉默不語，眉宇間憂心忡忡。

宋淩往回走，大師兄和邬師兄還站在原地等她。

遠遠的，邬師兄問：“追到什麽了嗎？”

宋淩淡淡道：“抓到兩只小蟲子。”

小蟲子？

邬師兄錯愕，不過沒有多問。

宋淩今日來大随峰是學習處理大随峰事務。司景真人說，作為掌門，要将玄天十二峰每一峰的事務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因此宋淩才跟着大師兄來大随峰學習。

待離開大随峰，宋淩突然開口，道：“大師兄，如果我對外宣布，我要和你結為道侶，你介意嗎？”

大師兄面露猶豫，像是怕傷了宋淩的心，慎重拒絕：“師妹，我雖向來疼愛你，也不知你何時對我有情，但我對你只有兄妹之情。我們倆，不太合适。”

宋淩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想找大師兄你配合。我想對外放出消息說玄天劍宗宋淩即将跟其師兄結為道侶，但是具體是誰，卻不道明。若是日後有人問起，我希望大師兄能站出來，說當時我準備結為道侶的人是你。”

大師兄雖在兒女情長上不懂，但對其他事倒是聰明絕頂，很快就領悟宋淩的意思，問道：“你想讓別人誤以為你要和二師弟結為道侶，但因為二師弟喜歡你，你不能真拿他來利用，所以選我做這個要和你結為‘道侶’的人？”

宋淩：“嗯。”

大師兄放下心來：“雖然不知道師妹你的目的是什麽，但是師兄這邊，肯定沒問題。不過師弟那邊……”

宋淩猶豫一下，道：“大師兄你去跟他解釋。順便告訴二師兄，如果有人問起，讓他不要直接否認。”

大師兄從善如流。

謝晏聽完大師兄的話，再聯想前世的事，瞬間明白宋淩意欲何為。

雖然不知道宋淩是如何發現左丘月異樣，但她這是明顯設下陷阱等着左丘月跳。

謝晏垂下眼眸。宋淩她這是……為他出頭嗎？

山風吹過，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

謝晏站在窗前，悵然若失。

宋淩說出口的時候，左丘月的确氣憤。但事後她仔細一想，以為宋淩不過是激她。待到玄天劍宗那位一劍成仙的宋淩仙子即将和其師兄結為道侶的消息不到一日就在整個玄天宗傳得沸沸揚揚，左丘月才茫然地發現，這件事……好像是真的？

她跑去質問謝晏，擡起頭，美眸中滿是倔強：“謝晏，你當真要與宋淩結為道侶嗎？”

謝晏神色疏淡，前世左丘月也問過他差不多的問題。只不過那時他是真的要與宋淩結為道侶，而如今，不過是誘敵深入的圈套。

謝晏淡淡道：“和宋淩結為道侶，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只不過前世沒來得及，今生大半不可能。

他想留在宋淩身邊，不管是以師兄、以道友或者以一把劍的身份，看她此生順遂安樂無憂地過完一生。

左丘月眼眶濕潤，低聲道：“我不懂，在宋淩升至化神境界之前，我哪點不如她？”為什麽謝晏不喜歡她而是喜歡宋淩？

謝晏不欲與左丘月多說，倦倦道：“左丘道友，這句話你已問過太多遍。”

左丘月臉微微抽搐，好半天，纖長的手指揩去眼角的淚痕，她擡起頭，仰視着眼前這個青白袍清新俊逸的男子，微笑道：“只可惜，你每次都沒有給足以讓我信服的理由。不過沒關系，我會自己找到答案。”

謝晏想起前世她所做的瘋狂事，斂眸道：“左丘道友，有些事，其實是不該去想、去做的。”

左丘月嘴角露出微笑，輕聲道：“我憑什麽不能想、不能做？謝晏，你說你喜歡宋淩，我倒想看看，你的喜歡到底有多少。”

她轉身就走，火紅的裙擺如鳳尾花般絢爛。

等她回到大随峰，卻發現半衍不在房中。

“啪！”

左丘月将桌上的瓷杯擲得粉碎，恨恨道：“一個兩個，都讓人生氣。”

她又折返清雨峰，問了宋淩的住所，就往宋淩屋走去。

清雨峰，殺氣驟來，半衍下意識一避，他原在處的三兩支竹子并巨石被劍氣齊齊削斷。

半衍定眼看去，只見宋淩提着劍，臉色陰沉地看着自己。

如此動靜，怕是早已驚動院中之人。半衍朝院中看去，卻發現院中的陸宗源仍在奮筆疾書，對院外所發生的事毫無察覺。

半衍環顧四周，不動聲色說道：“結界？”

宋淩沒有說話，眸光沉沉。

半衍道：“看來仙子是不打算下殺手，若不然也不會輕而易舉地讓我察覺殺意。”

能在出招的瞬間支起隔離內外的結界，半衍不信宋淩沒辦法做到悄無聲息的偷襲。

宋淩提起長劍，劍尖指着半衍方向，道：“不是不打算下殺手，而是不打算立刻動手。但若是你再窺視我師兄，那就不一定了。”

半衍輕笑道：“不打算立刻動手？看來仙子留着我還有用。讓我猜猜，是有關左丘月？”

墨邪劍劍光大盛，宋淩什麽話也沒說。

半衍微笑道：“名門正派就是這點不好，仙子看不慣一個金丹修士，也沒辦法直接動手，反而要借我這個魔修的手才能除去自己厭惡的人。”

宋淩道：“确實。不過說到底比不上半衍道友，為達目的，堂堂一名化神真人，不惜屈尊纡貴，跟在一個金丹修士後面竭力讨好，供其驅使。”

半衍道：“宋淩仙子不必諷刺，我若在意這點，就不會跟在左丘月身後數年。只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宋淩仙子眼熟，仿若再何處見過。”

宋淩欺身而上，長劍逼近半衍。半衍沒想到她驟然出招，身子微微一側，一道蓮花聖火從他袖中飛出，撞上墨邪劍，抵擋住墨邪劍攻勢。

宋淩劍尖一挑，就将那道蓮花聖火挑斷，不過半衍的身份她基本已确定。

“血月教？”宋淩挑眉。

半衍沒想到她三兩招就将自己的身份查探得幹幹淨淨，剛才那劍來得既急又險，他若是不以本命法寶本命功法抵擋，怕是此時已深受重傷。此時，見宋淩看穿，半衍也沒再遮掩，拱手道：“沒錯，在下血月教少教主司衍。”

宋淩蹙眉沉思少焉，道：“不對。”

半衍問：“怎麽不對？”

宋淩道：“五年前，我跟血月教教衆打過交道。那時，他口中的少教主不過剛至築基，還舍棄血月教功法轉修劍修，四處尋找本命劍。”

宋淩沒說的是，都歲城時，城主東華斂曾提起過，他和半衍相交多年，深知半衍生性兇狠。

若半衍就是血月教少教主，難不成築基前就跟東華斂相交？那時他怕是還不到二十。

半衍笑道：“仙子說的那位教衆是谷天佑？難怪這幾年他銷聲匿跡，原來早已隕落在仙子手中。”

宋淩淡淡道：“我見過他，不代表我能殺他。”

半衍道：“不管是與不是，五年前仙子你也不過剛剛築基，一年之後就有如今境界。我當時不過剛剛築基，如今同你一樣，化神修為，有何奇怪？”

宋淩摩挲劍首，冷笑一聲，說道：“當年我二十歲升至化神，引得修真界震驚，各大門派的宗主長老蜂擁至清雨峰，說我此番修行速度震古爍今，萬年難得一見，懷疑我是魔修奪舍。如今看來，倒是他們沒有見識。什麽萬年一見，不說我，光是少教主、南疆司空晗再加上一個北原鳳永逸，同一時代，這類天才都已出現三例。”

半衍散漫一笑，不緊不慢說道：“我能升至化神，是功法特殊；司空晗能至化神，是靠得血蓮秘寶；而鳳永逸，雖血脈卓殊，進步神速，但如今也不過元嬰境界。我三人修為境界雖看似與仙子大同小異，實則根本比不上仙子。我敢肯定，若論單打獨鬥正面抗衡，我三人無一人是仙子的對手。”

宋淩見他面色坦蕩，信口道來，垂了垂眸，問道：“正面單打獨鬥不是對手，那不正面，是不是就是對手了？”

宋淩擡眸，目若寒星。

半衍沒想到她頃刻就領悟自己話語中暗藏的寒意，微微嘆氣，笑道：“仙子，我可是魔修。”魔修詭谲，向來出其不意。

“不巧，”宋淩淡淡一笑，道，“對付魔修，我再擅長不過。”

魔修波詭雲谲，而她何嘗不是。

半衍凝着宋淩，眉頭微蹙，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踢到鐵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