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心魔

宋淩見他眉梢眼角俱是驚疑不定, 徐徐說道：“我不過是開玩笑, 少教主似乎信了？”

半衍心神蕩漾，面上卻波瀾不驚, 拱拱手, 和風細雨道：“我相信仙子有這個實力，也從未想過與仙子為敵。”

宋淩知他這是在服軟, 微微阖了阖眼皮，道：“少教主現在才說不欲與我為敵, 難道不覺得太晚？你之前所說的話, 所做的事，有哪一件能讓我放心？”

半衍心裏明白，宋淩口中所說不放心之事, 絕不是指他跟在左丘月身後噓寒問暖，而是指他暗中窺視玄天劍宗大弟子陸宗源一事。若不然, 先前大随峰宋淩也不會只是指出他的身份沒多說什麽，而現在卻是直接拔劍，長長的劍尖直指向他。

半衍忍不住嘆口氣，道：“我對仙子大師兄并無惡意，仙子只要稍加思索便明白, 此地為玄天宗，有諸多宗門長老宗主坐鎮, 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貿然對貴宗的弟子動手。”

宋淩道：“說的好, 可和不說無異。”半衍根本沒解釋他為什麽要窺視大師兄。

她劍光一閃, 就向半衍躍去, 長劍平平朝半衍腰間揮去。

半衍急忙避開，虛幻的蓮花聖火與寒冰劍氣相撞，瞬間皆化成縷縷雲煙。

宋淩不急不慢，斜跨半步，長劍由揮轉為刺，墨邪劍劍鋒在半衍頸間掠過。

半衍先前只不過是謙虛，說單打獨鬥絕不是宋淩的對手，而如今見宋淩一劍接着一劍，劍劍看似風輕雲淡，他卻接的膽戰心驚，不由內心焦躁。他心知他此刻落于下風，有大半原因是宋淩先出手，搶占先機打他個措手不及。可心底也隐隐明白，就算不是宋淩先出手，他也未必能壓宋淩一頭。

他先前謙虛之詞，現下竟然成真。

不愧是當初一劍斬殺司令使分神的修士。

半衍見宋淩步履輕盈，似閑庭信步一般，知她現在根本沒有施展全力。她如貓抓老鼠般戲弄自己。

朵朵紅蓮聖火自半衍袖間綻放，宋淩原先只為逼半衍說出真話，待察覺這紅蓮聖火跟旁的靈修法決截然不同後，反倒更癡迷這法決奧妙。

一劍将半衍逼退，宋淩用劍氣鎖住紅蓮聖火，置于指尖查看。本該燃燒萬物的聖火如今卻被凍于晶瑩剔透的冰中，靜靜地懸浮在宋淩面前。

“怎麽可能？”半衍不可思議道。他修為不如宋淩，紅蓮聖火無法近身宋淩也就罷了，但火終究是冰的克星，怎麽會被宋淩用冰困住。

冰中跳躍的火焰極美，可半衍卻沒半點欣賞的心情。他想收回法術，卻愕然發現他跟那道紅蓮聖火之間的聯系早已斷開。

“有意思。”宋淩道，“花非花，火非火。雖每片花瓣都是火焰燃燒的模樣，但根本不是火。”

半衍面色微變，沒有說話。

宋淩指尖輕撚，紅蓮聖火化成一縷青煙。

風吹樹葉，簌簌作響。半衍面露慎重。

宋淩收起劍，取笑道：“緊張什麽？少教主之前不是信心滿滿斷定我不打算下殺手嗎？”

半衍凝着宋淩，額首道：“可仙子也說了，不是不打算下殺手，而是暫時不打算動手，我怎知仙子的想法有沒有變？”

宋淩伸手，接過随風飄落的落葉，淡淡道：“正如你所說，我留着你是想對付左丘月。左丘月沒有落入我手中之前，你性命無虞。”

半衍道：“仙子這般直言不諱，不怕我找幫手？”

宋淩擡起眼皮看他，問道：“少教主覺得，是你能找到的幫手多，還是我？”

半衍一怔，道：“那要看在哪。”

宋淩只是淡笑。

半衍沒預料她這個反應，呆了下，問道：“我忽然好奇，仙子跟清雲真人乃是師徒，卻不知是仙子修為更高，還是清雲真人。”

宋淩平淡道：“我師尊他是修真界第一劍修。”

半衍道：“有仙子在，清雲真人還能名副其實？”

宋淩道：“你既然這麽在意這個問題，不如直接去問我師尊？”

半衍搖頭，遺憾道：“看來仙子跟清雲真人感情深厚，非我一言兩語可挑撥。”

宋淩懶得跟他虛與委蛇，擦肩而過，冷冷道：“既然少教主不願說為何要暗中偷窺我大師兄，那我也不問。但是少教主要明白，下次再讓我抓到，我可不一定跟今天一樣好說。”

宋淩停住腳步，沒有回首，道：“對付左丘月，也不是只有少教主一條路。只不過如果少教主配合，省卻我些許麻煩罷了。”

半衍笑道：“不勞煩仙子提醒，我等這個機會也等很久。”

宋淩不置可否，撤去禁制，禦劍離開。

半衍凝着她的背影，微微嘆氣。宋淩的實力，遠超他的想象。半衍猶豫片刻，給司令使傳訊。

宋淩一回自己住所，遠遠地便看見左丘月一身紅妝，站在她屋前笞樹發洩。宋淩眸光微動，那邊左丘月一鞭剛落下，就眼睜睜地看着那成人腰粗的楊柳朝傾倒下來。

她雖及時避開，但也難免心中駭然，心道自己修為何時精進的，竟如此厲害。

宋淩這才走出來，道：“左丘道友，好玩嗎？你下次再來抽打我堂前柳樹，我可就不保證這柳樹會不會恰好‘砸’到你。”

左丘月臉色頓時變色，她不敢跟宋淩多糾纏，直接問道：“宋淩，半衍呢？”

宋淩道：“我又不是他，我怎知他在哪？”

左丘月急道：“裝？你還裝？玄天宗他人生地不熟，他除了來找你，還能找誰？”

宋淩笑，道：“奇了，左丘道友也知道他人生地不熟，我跟他更是不熟，他為何要來找我？”

“你……”左丘月争論不過宋淩，道，“你有本事發誓，你剛才沒見過半衍。”

宋淩面色冷下來，道：“左丘道友，我好聲好氣跟你說話，是看在無極仙宗的面子上而不是你這個人。你若是再胡攪蠻纏下去，我也不介意通禀宗門，說你意圖不軌，帶魔修混入我玄天宗。”

“你難道只會告狀？”左丘月怪聲說道，但見宋淩面露不虞，她心生懼意，鞭子一收閉起嘴急急忙忙離開。

見她身影消失在視線，宋淩收斂臉上的不快，推門進屋。

不用想，等半衍被左丘月抓到，又得好好解釋一番，但這跟宋淩有何關系。

關上門，宋淩坐在床上，凝視指尖。

一小簇火焰被她召喚出來，在指尖上浮動，随着宋淩心神變動和靈力的注入，那一小簇火焰外形縮小，顏色卻逐漸加深。

待那簇火焰幻化成花瓣模樣，宋淩才不緊不慢地再召出一簇火焰，如法炮制，直到生成二十片姿态各異的花瓣她才停下。然後，随着她心念一動，那二十四片花瓣徐徐聚集在一起，竟然拼湊出蓮花模樣。

羅剎劍跳出來，湊近那朵蓮花驚嘆道：“半衍的紅蓮聖火。”只不過這蓮花雖形态跟半衍召出的一模一樣，但卻不似半衍紅蓮聖火的深紅色，而是一種接近冰色的藍。

宋淩搖頭，道：“不算是，我先前觀摩過，他的紅蓮聖火不是火，而這朵蓮卻是用火堆積而成。不過用來騙外人還是可以。”

羅剎劍擡頭，靜待宋淩解釋。

只見宋淩微微阖了阖眼皮，指尖又竄出一股靈力，将那冰藍白蓮染上深紅、橘黃顏色，光看外形，竟和半衍的紅蓮聖火一模一樣。

宋淩猶不滿足，心神微動，她費盡心思拼湊起來的紅蓮聖火竟然又化成一團火焰，随後，火紅的鳳凰從火焰中涅槃而出。

墨邪劍也沒忍住，現出身來，道：“鳳宥鳴的鳳緣決？”

當然清雨峰，鳳宥鳴挑釁宋淩，它可是在場的，自然認得。

宋淩道：“是鳳緣決不錯，卻不止是鳳宥鳴的鳳緣決。”

墨邪劍頃刻想到從鳳宥鳴手中将南蒼尊者傳承秘密挖出來的鳳永逸，道：“鳳永逸也覺醒鳳凰血脈，想來也修行了鳳緣決。”

宋淩點頭，冷笑道：“他不是一直留在玄天宗不願走，若只是為渾水摸魚，那就別怪我不顧情面。”

墨邪劍猜到宋淩想法，問道：“主人是想讓他們狗咬狗？”

宋淩揚揚眉，風輕雲淡道：“我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只要他們不出格，我也不介意袖手旁觀。”

墨邪劍料想他二人怕是已經接近觸到宋淩底線，若不然宋淩也不會做準備。墨邪劍道：“其實不用主人出手，我和羅剎劍自能料理他二人。”

羅剎劍接腔，道：“是啊，淩淩。他兩人再厲害，也不過化神境界，不是我和墨邪劍的對手。”他和墨邪劍經過這四年的歷練，對戰能力得到極大的提升。尤其羅剎劍，吸收祿神劍靈百年供奉之力，能将渡劫境界的修為發揮得十成十。

宋淩卻只是搖頭，沒什麽表情道：“我不可能事事依賴你們。”

羅剎劍沒忍住：“就算你不願事事依賴我們，也不必事事不依賴我們，物極必反。”

這四年，面臨危險，宋淩都是親自去面對，親身去闖，只将他二人當做底牌。羅剎劍空有渡劫修為，卻無處發揮。

宋淩道：“不管你還是墨邪劍終究只是外物，日後不管是渡劫還是妄想成仙，都需要我自己來。難不成，你們還想替我擋雷劫？”

羅剎劍噤聲。靈劍重攻而不是守，渡劫雷劫，非他們劍靈所能抵擋。若是執意去擋，被九天玄雷擊得粉碎也有可能。

“那好吧，你說得對。”羅剎劍恹恹道，“不過淩淩你放心，若是你真在雷劫中遇到危險，我縱使粉身碎骨也會幫你擋。”

宋淩輕笑，“還早着呢。”

她如今雖看似化神境界，但不管是她還是師尊都明白，她是南疆修士，如今境界若是到南疆，那就是實打實的渡劫境界。和前世她走得無情殺道自然而然的以殺渡劫不同，今生她修行的功法注定她若是由化神升至渡劫會歷經一場九天玄雷劫。因此師尊特意叮囑她，在沒做好萬全準備前，萬萬不能貿然晉升境界。

宋淩自然照做。

所以別看她如今已是化神境界，但是她至少會維持在這個境界幾百年久。

當然更多是因為，晉升渡劫境界後，按照修真界約定俗成的規則，她必須隐世。很多想做的事，就沒那麽容易去做。

宋淩虛虛看着在半空中振翅遨游栩栩如生的鳳凰，心神一動，又召出一朵紅蓮聖火。和第一次一瓣瓣拼湊不同，這次她直接召出整朵紅蓮聖火。

只見一花一鳳，相互盤旋，引得周圍空氣都燥熱起來。

墨邪劍洞若觀火，不吝贊美道：“主人天資，當真是他人百世難求。”試問還有誰能做到光是觀摩，就參悟功法中的奧妙。

宋淩道：“你誇贊得實在太過。”

她心知肚明，她能有如今成就，一來倚仗天生的上古天魂體，于靈修之路事半功倍；二來倚仗前世經歷，歷經過千次萬次生死之戰，研讀過大量秘境中獲得的秘籍；三來……

宋淩手指微微蜷起發顫，神海隐隐作痛，想不出三來因為何。

墨邪劍注意到她的異樣，連忙扶她，擔憂道：“主人。”

羅剎劍也手足無措，“淩淩……”

宋淩擺手，表示自己無事。

她垂下首，喘息許久，才擡起首，神色疏淡，道：“自從四年前的宗門大比後，我這幾年總是會做夢，夢裏有個男人一直在跟我說話，我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但凡想去聽，就會頭痛欲裂。”

羅剎劍面露心虛，墨邪劍瞥他一眼，擋在他和宋淩中間，溫聲細語道：“主人，只是夢罷了。”

“誰說不是呢？”宋淩淡淡道，“大概是我境界提升太快留下心魔。”

室內陷入寂靜，就在這時，驟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誰？”宋淩示意墨邪劍、羅剎劍回丹田，出聲問道。

“是我，師姐。”屋外傳來男人清亮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