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富豪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侯府裏面,能工巧匠們都一個個退出去回家吃飯了,師迩還在努力的學畫,畢竟要找人就要有名字有長相,名字肯定已經改了,那把長相畫出來就無比重要了。
都畫了一天了,桌面上的輪廓草圖還是跟道衡一點都不像,完全畫不出來,煩躁之下聽從夏達的建議,師迩把畫筆扔了去沐浴。
月夜下,溫泉水滑洗凝脂。
白日裏剛擺好的象牙屏風就開始盡忠職守的遮蔽了郁郁蔥蔥花木叢裏的視線,将溫泉隔開,乳白的蒸汽四溢,自成一方小天地。
師迩好玩的擺弄着浮在溫泉上的托盤,戳的紅木托盤打了個趔趄,上面盛放的茶具也跟着搖晃。
“迎平公主嫁妝豐厚,郊外良田千頃,朱雀大街最好七個的鋪位迎平公主就占了五個。”屏風後的夏達趁機對自家少爺大誇特誇,
“這些嫁妝全部傳給少爺了。”
師迩玩的上了瘾,越戳越覺得有趣,自己搖搖擺擺地跟着被戳地搖搖擺擺的托盤滿池子轉,帶起一層層的水波,池子不像看起來的那麽淺,師迩要完全站起來才能露出鎖骨,本身又不擅長走路,水裏浮力加上活水的沖力,要很小心的落腳才不會滑倒嗆水。聞言稍稍偏了下頭,“哦?這一點侯府并沒有體現出來呢。”
夏達少有的扭捏了一下,手裏無意識的搓揉着給師迩準備的寬大柔軟的浴巾,“那是因為京都商戶的領頭陳老板想吞掉朱雀街的鋪子,我家少爺不樂意,商人重利,什麽下作手段都往外使,逼的五間地段那麽好的鋪子幾乎都在虧損,還得靠郊外莊園農家收益補貼着,賬面上才能勉強持平。”
師迩戳托盤的手停了下來,轉身趴在池邊的石沿上,雙手交疊撐着下巴,眼睛裏泛出貓咪發現搖擺草莖的興致,“你想讓我去見見這個陳老板。”
夏達把頭點的都紮到胸口了,“恩恩!一直花小主子的銀子多不好啊,等少爺的鋪子盤活了,咱花少爺的銀子去。”
“沒關系,我銀子多。”師迩好笑的應了一聲,如果沒事,倒是可以去把那個陳老板收拾一頓,可是現在,想到現在他的眼眸經不住的黯淡了下來,一定要找到大人,找到大人之前,一切都可以忍受。
當晚程晝沒有回來,到第二天早上,師迩起床後提着畫筆,對着宣紙半天都畫不下去,夏達非常有眼色的提議出去逛逛,萬一在大街上遇見要找的那人呢?
師迩心裏知道非常不靠譜,但是比起坐在桌子前畫畫,還是更樂意出門找人,于是矜持的點了點頭,表示準了。
走在街頭,夏達有意無意的帶着師迩往京都商會走,到門口的時候還差點被跋扈的門房潑一身水。
這下不用夏達特意說,師迩自然對這商會有了興趣。
這個京都商會起名粗暴無內涵跟時下流行的‘人約黃昏後’欲語還休的婉約欣賞主流毫不搭噶,但相當直搗黃龍,言簡意赅的點明了該組織的地點與性質。
商會的主要據點,咳,主要商談議會場所是在富豪樓。
門前對聯也是一如樓名的壕氣沖天,對金銀的崇拜毫不掩飾,唯金是圖。
笑迎八方來客,千金之下不為客;
喜納四海賓朋,萬兩不足難為朋。
憑借一副對聯,就篩下去大周朝十分之九的人,只有至少擁有百萬身家的一層人能被視為富豪樓的朋友,客人。
如果程晝老老實實攢錢,他還是有機會成為富豪樓的座上賓的,可惜,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老天給了程晝一個完美的,一輩子從生到死絕不會缺錢的背景,卻遇人不淑的碰上個混不吝,生生的把自己作成不幹活就睡大街的苦逼底層。
活成程晝那樣的畢竟是極其少數,師迩這樣的妖怪活了三百多年,又不跟程晝一個腦回路,手裏自然攢下了無數讓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到富豪樓前把家底漏了半根汗毛,鼻孔朝天的小夥計立刻笑如夏日裏分花拂柳的和煦柔風,不谄媚不恭謙态度自然大方不愧是頂級富豪店裏的看門夥計,見過大世面的。
富豪樓裏的富豪們正在進行三天一小宴的聚會,在酒池肉林中把控下一個三天京城的肉價菜價胭脂價,果然意義重大,關系到大周江山穩固。
責任沉重如山的富豪頭頭陳金銀陳老板在百忙之中抽空來見師迩一面,通過夥計的傳達陳老板已經提前知道是個手握至少值萬金羊脂古玉環的帶帷帽要人抱的豆蔻少女。
見多識廣的陳老板立刻就推測出這是個從長輩裏聽說了這地方來見見世面的富豪家任性受寵大小姐,心下品度了一番幾步之間來到待客的花廳,花廳裏背對着他坐着一個纖細優雅的身影,如瀑黑發被高高束起,只用了一根看不出材料價值幾何的木簪子。
“這可不是豪族貴女該來的地方。”陳老板帶着寵溺的笑意,仿佛是看着自家子侄,雖然是教訓的口氣,卻透出我會保護你的親昵。
身影端坐着沒有動,只從背影上看就很是賞心悅目了,陳老板暗贊了一聲,就要轉過去面對面看看這個小貴女要做什麽,身影旁邊一直被陳老板忽視的低調随從先陳老板一步轉過身來,露出了正臉。
正是旁邊聽的心驚膽戰的夏達,因為他和程晝心照不宣的惡劣趣味,給師迩添置的衣物都模糊了男女,到京城了忙着修宅子也忘了這茬,師迩今天穿出來的藏藍色衣袍配上未長開少年獨有的纖細身條,說是少女也不為過。一個尋常男孩被看做女子都要惱怒好一陣子,閻羅君大人會不會回去就扒了他的皮?
“你!你。”陳老板震驚的拿粗短的手指指着夏達,十足的粗鄙,沒有學到一絲高門世家那種虎狼屯于階陛尚談因果的氣度。
察覺到自己的失态,迅速咳嗽一聲,用上挑夫腳掌老繭厚度的臉皮,換了一副做派,舔着肚皮手一伸,示意身邊夥計放上盤了小半年的包漿核桃,自顧自的轉動起來撐起朱門酒肉臭的形象,“程小侯爺這是想通了,還是終于窮的讨飯去了,逼的忠心耿耿的大侍衛改投了他人名下?”
夏達驚懼的腿肚子都在轉筋,眼角一個眨眼都不敢錯的盯着面無波瀾看似毫不在意的小主子,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達到了皮笑肉不笑的效果,“朱雀街的那幾家鋪子陳老板就不要再惦記了,我家少爺是不會賣的。這位是我家小主子,以後生意上的事情都歸我家小主子做主。”
“這麽一個小孩子,程小侯爺是認真的嗎,還是終于決定破罐破摔敗光家業了?”陳老板帶着輕蔑轉着核桃,自顧自找了張椅子坐下了。朱雀街那幾家鋪子已經被擠兌的早就開始虧損了,要不是位置好,還零星有客源,早就到手了,哪輪的到一個小小侍衛和個小孩子在這裏耀武揚威?
“陳老板對小孩子有什麽不滿嗎?”師迩淡淡的回答,波瀾不驚的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陳老板注意到小客人面前是白底紅紋富貴牡丹汝瓷盞,飄過來的茶香味不是富豪樓用來待客的鐵觀音,是價如千金軟薄如蟬翼雀舌黃芽,意識到事情可能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就是程小侯爺親自過來也是喝的鐵觀音,面前這個主卻自己帶茶葉來,生生把富豪樓待客的茶葉比成了路邊二文錢一碗的茶葉渣子。态度收斂了一點,“那程侯爺對以後的生意有什麽交代的嗎?醜話說在前頭,朱雀街的鋪子,我京都商會要定了。”
連怎麽稱呼都沒問,就是态度有所收斂,依然完全沒把師迩放在眼裏,陳金銀陳老板打從心眼裏就沒覺得一個小孩子有什麽可以商談的,也許有錢有勢,但那又怎麽樣呢,京城商會裏有錢有勢的海了去了,要是都害怕恭敬着,那就不用開張了,天天順着名帖去叩頭都叩不過來呢。
夏達在旁邊捏緊了拳頭,用眼神向師迩傳達他随時能沖上去揍陳金銀一頓的意願。
師迩本來就沒打算在這個品位堪憂的富豪樓待多久,這裏面大紅大綠,大金大銀粗犷的從每一個紋路上表達出暴發戶土大款的氣質,哦,熏香還附庸風雅的用檀香,那一大把香料放的,郊外香火旺盛的相國寺大佛塔都沒這麽味道濃郁。
這陳金銀長相也頗為堪憂,委婉一點說是跟富豪樓裝修風格格外搭配,如果有那二八芳華的普通少女沖陳老板微笑,那一定是從陳老板臉上看出了金銀。
師迩豆蔻不到,欣賞不了陳老板那張金銀臉,比預計時間更短的無法忍受富豪樓的環境,決定速戰速決,“陳老板家後院有棵老槐樹,從槐樹起向東,一丈二尺之下,是我跟陳老板做生意的誠意,如果陳老板拒不接受,這樣的誠意,我還有很多,可以等陳老板慢慢考慮。畢竟和氣生財,一上來就弄的名聲掃地,街頭要飯的,我也是很不忍心。”
師迩說一句,陳金銀冷汗就出一層,師迩說完,陳金銀那張金銀臉就變了黃白臉,吓掉了一層養尊處優堆出來的油光。
老槐樹下埋着他嫡親大哥的骨殖,人人都道陳大哥是海外遇難,連屍骨都尋不回來了,其實不是的,陳大哥出海倒騰貨物,賺的缽滿盆溢,還沒靠岸就吆喝身為庶子的他去搬貨,那神态語氣無一不說明他在他嫡親大哥眼裏不如一條狗,他一時鬼迷心竅,從背後推了站在船舷邊掐着腰志得意滿的大哥一把,那時候天還沒亮,黑沉沉海面冰冷陰寒,像張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的怪物。如果沒有大哥就好了,年輕時細瘦如麻杆的陳金銀這麽想着。
陳大哥比陳老板大了五歲,平日好吃好喝山珍海味的養着,身材健壯不是缺衣少食的陳金銀能推的動的,反而惹了禍,從陳大哥那耷拉着眼皮陰狠的眼珠子裏,少年陳金銀知道,完了,大哥絕對會弄死自己,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随手抄起旁邊壓船的磚頭,照着陳大哥腦袋就敲下去了,一下,兩下,那是魔鬼在幫忙,直到陳大哥腦袋碎成了渣,屍體被陳金銀裝在木桶裏僞裝成貨物,甚至是打水把甲板洗了一遍,周圍都好運的沒有其他夥計上甲板。
如果沒有大哥就好了。大哥沒有了,陳老板運道果然就好了。首先是他那個富豪爹只有他大哥一個嫡子和他一個庶子,嫡子一死,富豪爹哭號了幾天就撐不住也跟着死了,整個陳家就歸了他,而後就在埋他大哥那棵老槐樹旁邊遇了貴人,幾十年摸爬滾打,也混的人模人樣。
這時候謀害親哥要是被翻出來,別的不說,這碩大的家産還不得便宜了大哥那窮酸的親兒子!當初把親侄子趕出去的時候有多揚武揚威,小人得志,這時候就有多害怕親侄子接手了他的財産再羞辱回來,不用推陳出新,光是照本宣科的嘲諷就能把他給怄死。
這老混蛋缺德的冒煙了,這把年紀生不出個蛋來也不知道反省,第一反應就是殺人滅口。跟殺他哥一個套路,抄了牆上挂着裝飾用的寶劍,從背後捅過去,力求把偷襲的小人行徑進行到底。
夏達懷裏抱着師迩,這時候正是愧疚心虛的時候,這麽久夏達也摸着了一點師迩的性情,師迩一般有火當場就發了,以師迩的實力,實在不必顧忌太多,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一套,到現在為止都不提女裝,可以認為是師迩不會追究放他一馬了。
夏達是個老實孩子,恨不得當場就肝腦塗地,報師迩不殺之恩。
陳金銀那一劍捅的實在沒水平,但為了在師迩面前耍酷,故意躲的險死還生,最後才一記窩心腳踹飛陳老板。
陳老板腦滿腸肥的撞翻兩張椅子,趴在地上殺豬一樣嚎叫。
富豪樓裝修辣眼睛,檀香熏鼻子,嚎叫刺耳朵。師迩額角上青筋直跳,伸手揪住躍躍欲試還準備再補上幾腳夏達的耳朵,忍耐不住的說,“別玩兒了,快走。”
富豪樓的夥計護院也不是白養的,反應迅速的拎着兵器圍了一圈,營造出十裏圍城的假象。
被圍的兩個,一個是柔弱被人抱的半大孩子,另一個抱着人所以雙手被占用的瘦小青年。
一圈膘肥體壯的大漢甚至有種欺負人的錯覺,尤其配合着身材肥厚的陳老板中氣充足聲聞十裏的嚎叫。
師迩抓着夏達的耳朵,讓夏達轉了個身正對着嚎叫的陳老板,對于全無好感毫無威脅的生物,師迩通常是轉身就忘的,現在的陳金銀在師迩眼裏就是個白板,連姓名都沒有了,“先停一下,我今天來是誠心誠意要談生意的,再嚎下去,我保證你埋在老槐樹下想掩蓋的一切都将被流傳出去,千口百耳,你要不要試試?”
打蛇七寸,夏達就看見陳老板驟然收了聲,連個嗝都不打,鬧着玩似的坐起來揮退了一溜兒看家護院的大漢,對這黑心商人的底線又有了新的認知。
陳金銀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換上一張谄媚的笑臉,引師迩來到一個僻靜無人的小房間,見縫插針的挑撥離間,“您怎麽稱呼,您看您這神通廣大的,跟程侯爺混在一起多晦氣啊,您估計不知道,程侯爺那是天生的災星,出生就大旱三年,八歲克死生母,端王爺家的嫡女還在襁褓中,被抱了一下,當晚就暴斃了啊……”
夏達聽着忍不住當場就踹出去一腳,把陳金銀踹了個狗吃屎的姿勢,差點沒當場把門牙嗑出來,仗勢欺人的威脅,“胡說什麽呢,我家少爺可是軍神,別以為背後有人撐腰就敢诽謗皇親了,你最好請上一隊武林高手,保不齊哪天腦袋就挂城牆上了。”
師迩倒是第一回 聽說程晝的過去,攔住了夏達想要繼續行兇的腿,饒有興致的問,“是真的嗎?”
夏達冷汗刷的出了一層,艱難的咽了口吐沫,覺得自己可能給少爺招了黑,有點虛弱的說,“……是,但是這裏面不是那麽簡單,有內情的。”
陳老板能屈能伸,自己個兒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手鼻血,毫不在意的給自己找了個凳子,“能有什麽內情啊,總歸是晦氣。您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尊貴人,犯不着跟那命硬的煞神綁一塊兒,您想發財找我老陳就好了,我老陳保證讓您日進鬥金,天天數銀子樂的合不攏嘴。”
夏達急的直攥袖子,壓出幾道印痕來,可是越着急越說不出來話,又顧忌自己嘴笨,怕說不好話,沒給少爺澄清了反而更加抹黑。尤其是,懷裏這位尊貴人好似對少爺的過去很感興趣的樣子。
師迩被夏達突出其來的用力勒的不舒服,推了推夏達的胸口好讓自己更舒服一點,“陳老板消息不怎麽靈通啊,程晝就算真是煞神轉世,現在也是我的人了,我記得有句話叫……”
“打狗還要看主人!”夏達極其順溜的接上了這句經常被自家少爺說來罩着他的話。
奇跡般的在此時狗主人踹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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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