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田敷
“送我回去。”師迩纡尊降貴的張開手。
程晝下意思的抱起來走了兩步才想起來問,“侯府?”
師迩嗤笑一聲,“三皇子府。”
程晝有那麽一瞬間在認真思考篡位的可能性,當天下唯他而已的時候,師迩也會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依附于他的吧?
城門早就關閉了,就算是程晝也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叫開。
進城後,師迩小腦袋一晃一晃的撞在程晝的肩膀上,程晝低頭一看,那雙總是大大的眼睛閉合出一個柔軟的弧度,毫無戒心地睡着了。睡着後的師迩沒了那份乖戾的生人勿進,乖巧的像只小奶貓,程晝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用手掌蓋住師迩的眼睛,路途中的颠簸導致師迩長長的睫毛上上下下的刷過程晝的手心,有一點癢。
“你在做什麽?”師迩抓住程晝的手移開,帶了點剛睡醒的迷糊,往周圍一看,“你要往哪兒走?”
程晝一愣,剛剛只顧着好玩,完全沒有看路,這會兒這條路絕對不是去三皇子的路。
程晝迅速給自己打了圓場 ,“您依舊要回去嗎?即使三皇子無法保證您的安全?”一邊說一邊真正思考用什麽理由來把師迩留下來。
師迩只感覺面前這個人族非常反複無常,渾身上下充滿無法理解的矛盾,反問道,“跟你在一起就安全了?”
在程晝急于說話的當口,師迩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帶了點漫不經心說,“青郊山是用來殺我的陷阱吧?雨下的那麽大,依舊遮蓋不住沖天的火油味,你認為我不說就是不知道的意思嗎?”
程晝渾身冷了下去,嗓子像是被掐住了,頓了頓,艱難的說,“至少,至少這次我可以帶您去看一個人——田敷。”
“田敷?”師迩也想起香囊燒成灰燼前那一聲凄厲的女子慘叫,當時只覺得熟悉,沒有細想小女鬼就撲上來了,現在想來就是田敷的聲音。
“您難道一點都不好奇嗎?”程晝迅速平定下來,恢複他衣冠禽獸的溫潤公子樣,“我是好奇的,為什麽大周第一調香師會跟一個小女鬼扯上關系?”
“因為我打碎了她的香料架子?”
“田敷不是那樣锱铢必較的人,”程晝有一點懷疑,但終究是覺得一個嬌嬌的女孩子學不來的驅使鬼魂的手段,很快的壓了下去,“我想應該是有什麽誤會,解開就好了。”
“不愧是前未婚妻,真是了若指掌。”師迩又打了個哈欠,興致缺缺的又倚靠回去。
“您要為這麽久遠的事情吃醋嗎?”程晝故意皺了皺眉頭,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來,自從青郊山回來以後,就開始從各個方面占個口頭厲害。
師迩在山上獨自被鎖了三百年,在這期間只有兩件事:養病與想道衡,于是人生三百年的閱歷裏面,除了道衡,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有超過3天的相處經驗,很多事情,很多場合,師迩都顯得無比淡漠疏離,與其說這是不耐煩,不如說的不知所措。
不會辨別好意惡意——那就幹脆都不理會。
不會相處——那就不要相處。
不會選擇——那就無視一切。
這個不會接受與拒絕的小孩子,在成長與學習的幼年期,在全然封閉的環境裏,失去了庇護者,失去了教育者,即使被承諾安全,吶,但,你信嗎?你敢相信嗎?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不管外表多兇悍,多潑辣的小孩子,在看不到庇佑人的地界,所有尖銳的刺都是謹慎甚至驚懼的收着的,在犯不着拼上性命時,一切一切的委屈只有在無人的角落才會變成不值錢的眼淚偷偷的流下來。
好在這個小孩子已經長大到不會在意旁人的年齡了,卻進入了另一種歧途,他完全抛棄了他人——在最需要的時候沒有得到的,現在我不需要了——讓自己生命的意義減縮成一件事:找到道衡大人。
“少廢話,我困了,快點問完我要回去休息。”師迩不耐煩的閉上了眼睛。
再次跨進田敷種滿鮮花的小院子,不過才半月而已。
半個月前嬌妍鬥豔的鮮花們彷佛被抽走了生氣,幹枯而萎靡的打着卷,奄奄的互相支撐着沒有倒下去。
壓抑黑暗的氣息掩蓋掉了所有的草木芳香,空氣中甚至有些溫熱的腐臭血腥的味道。
程晝本能的覺得不好,步幅一下子就快起來,闖進後院,漆黑一片,沒有半點聲響,“田小姐?田小姐!……田敷!”
程晝一邊大喊,一邊不停的踹門,一扇挨着一扇踹開,直到踹開一扇小小的,不注意看幾乎要漏掉的木門,借着月光,程晝看見蜷縮在門邊的田敷。
程晝說不出話來。
此時的田敷已經跟半個月前那個明媚鮮亮的少女完全不同了,如果說還有半個月前的一點影子的話,那就是身上同樣穿的是粉紅色的十二折桃花裙了。
“你還好嗎?”程晝遲疑的問。
田敷用了點力氣才讓自己倚靠在牆上,用幹裂枯瘦的手指整理了下散開的亂發,裏面有一大半都白了,滿是皺紋的臉讓她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幾十歲,“不好,”田敷咳了幾下,眼睛裏似嘲諷似期待,“我說不好你會幫我嗎? ”
“......不會。”
“哈哈, ” 田敷低啞的嗓子笑出的聲音像夜枭,帶動臉上垂下來的肉顯得十分怪異,“那就用不着侯爺您假好心了。”
一截枯枝挑起田敷的臉,迫使田敷轉過臉來,昂頭對上師迩的雙眼,“敘舊改日,雖然不怎麽趕時間,但浪費在你身上還是挺可惜的。”
田敷吐出一口血沫,低低的笑了起來,“你來這裏是想知道我殺你的原因嗎?”
師迩不是太有精神,平時這個時間點他都是在睡着的,聞言低垂着眼看了下她,“我對你的想法啊,事情啊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确實有一點想問你,你殺我用的是魔族的青淵術,這麽說來,你應該見過魔族,告訴我,在哪裏能見到魔族?”
田敷愣了一愣,笑着笑着眼淚就流出來了,“哈哈哈哈,魔族?哈哈哈哈,我田敷的一條命比不上魔族的一個消息,哈哈哈,”笑着笑着就嗆到咳嗽起來,“想知道嗎?”
對面兩人同時點了點頭。
田敷努力坐直,血不斷的從嘴裏湧出來,內髒恐怕沒有一個完好的了,撐不了多久了,用力朝程晝招了招手,“你過來,我只告訴你一個。”
程晝看了懷裏的師迩一眼,師迩不耐煩的推了推他胸口,自己跳了下去,走到門外挑了個幹淨臺階坐下去等他們說完。
“您這麽信任我嗎?只有我知道消息的話,告訴您假消息可怎麽辦呢?”程晝發現自己本性還是很惡劣的,用盡一切機會來撩撥小閻羅君,為什麽呢,大概是想看看那張除了尋人之外都淡漠無比的臉會因為他露出生動的表情吧。
“假消息?我不在乎,老實說,知道更好,不知道也罷,所有跟大人無關的事情我都不知乎。”
因為月亮的移動,程晝半張臉都埋在陰影裏,低低的應了一聲,進了房間,站定在田敷身邊。
田敷癡癡的看着程晝月光下更加俊美的容顏,幹枯垂老的眼睛裏情思都滿的要溢出來,“你不知道的吧,我當年去退婚其實是為了逼你出來,并不是真的想要退婚,我以為憑我的容貌,加上被退婚會帶來的負面影響,你至少會面子上攔一欄,這樣我就有機會跟你說話了。”
“田小姐慎言。”程晝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下來。
田敷都快要死了,才不管這些,伸手就去拉程晝的衣服,“我,一直一直都想嫁給你,我看不慣所有被你溫柔對待的人,我想……”
程晝加大音量打斷了田敷的話,“田小姐還是盡快回答問題吧,這麽繞話題,我怕田小姐撐不到大夫來。”
“你知道我撐不到大夫來了,”田敷虛虛一笑,臉色譏諷之色更濃,“為什麽呢,因為他比我美嗎?你還不知道吧,他不是人,是妖,那副皮囊都是假的,虛的,我嫉妒他,我要殺了他,我要你的視線只會圍着我轉圈……”
“田小姐!”
田敷漸漸散亂的眼神更瘋狂了,又換了個方向惡毒的直戳人心窩子,“那妖豁出命在找人,你不好奇那是什麽人嗎?我告訴你哦,侯爺也該聽說過娈童吧,你那妖,在那人身邊,連這個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心情好撿來随手養養的寵物罷了。 ”
程晝本就是心黑手狠的人,怒氣上湧當下就摁住了田敷的喉嚨。
“不相信?”田敷開始咳嗽,血弄髒了很大的一片地方,眼睛裏閃着惡意的光,“想掐死我?不如去問問你那個嬌小的花妖,後腰胯上那個星芒的印記是怎麽來的。 ”
後腰!那麽私密的地方居然被烙下印記了嗎?
程晝心神一震,手就不覺一抖,被田敷感覺到,忍着劇痛用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程晝的肩膀,借力擡起上半身,趁着程晝那一瞬間恍然的功夫,就要湊上去親吻!
程晝恍然回神,厭惡的用力掐住田敷的脖子把她撞回地面上,重重的力道甚至把地上的灰塵都蕩了起來,
突然心裏一悸,本能的轉頭看向門口,只見一團黑色的煙霧在師迩背後爆炸開來,程晝想撲向師迩,卻被田敷死死的拉着。那一瞬間,爆發出的力量完全不像是一個将死的女人所能掌控的,竟然将以武力揚名正值盛年的程晝硬給拉在原地,絲毫動彈不得。
程晝眼睜睜的看着師迩毫無防備,被炸的淩空飛過幾尺,趴在地上,艱難的掙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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