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含情(三)

陳吟只覺怪異得很,這珠子歷來是認他的,現下這是如何。

當陳吟剛想開口問臨淵這是為何的時候,那珠子又從臨淵胸中化出來了,像是特別虛弱般伏在臨淵手中便沒再動。

臨淵看了手間的念珠片刻,又動手運了運氣,轉頭凝凝地盯着陳吟幾瞬,眼底閃爍着幾分柔意,語氣間有些許的愉悅:“他方才在為我解毒。”

如此說來,那原先的香氣是淡了幾分。

陳吟從臨淵手中接過手珠,将其拎起,嫌棄道:“這吃裏扒外的東西倒是精得很,還知道該何時為你解毒”,将手珠重新在腰間系好後,“那現下它為你解的如何了?”

臨淵道:“他如今靈力有限,只能解幾分。”

陳吟:“那這幾日,這東西就留給你解毒吧,反正它喜歡你喜歡的緊呢。”

臨淵明顯是被陳吟的話取悅到了,眼角隐着笑意開口:“喜歡?”

陳吟翻了臨淵一眼,極其不情願道:“是啊,喜你多過喜我。”

臨淵心情甚好地“嗯”了一聲,從陳吟手中接過了念珠。

陳吟覺得這呆子好像很開心?為什麽?因為這珠子喜歡他啊?無聊!沒追求!

陳吟突然奇怪道:“那它昨日為何沒為我解?!”

臨淵道:“也是有的。”昨日他在泉邊施咒為陳吟穿衣時未曾見到那念珠,他只當是陳吟又不知将它放于何處,可今早卻又見他挂于腰間,這樣想來,那念珠應是在陳吟昨夜中毒後就化入了陳吟體內,直到今早才化出。

陳吟将信将疑道:“當真?”

臨淵:“嗯。”

因為不便在泉邊耽擱太久,四人就往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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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衆人見四人而歸,皆走上前去向這幾位公子報告喜訊。

還是前幾日那位與陳吟搭話的青年最先走上前來,沖着陳吟臨淵笑道:“公子,剛才一陣大雨可是将那火龍留下的火苗一并澆滅了,這下我們便再無後顧之憂,可以像往常一樣生活了。”那青年說完瞧見那四人未曾撐傘,衣衫卻一濕未沾,想來奇怪,可是那青年轉眼間又想到這四人在他們如此苦難之時來到,分文不收的救濟他們,而且自他們到來後,雨是一場一場地下,現今那火龍的餘火也沒了,說此四人不是神仙他是絕不會信的。于是那青年也沒再在意他們四人衣衫的事,只是歡欣地慶賀着。

那臨淵是個不會笑的,只是面無表情地應着好。

而陳吟倒是喜笑着同村民們一起祝賀着,雖然他十分不願“天神天神”地叫臨淵,但他總是敵不過難民們的熱情。

陳吟:“是啊是啊,這天神啊準是瞧咱們這人傑地靈,民風淳樸,不忍百姓們受苦受難,便大發慈悲,天降神雨,自此後啊,咱們這肯定再不會有磨難了。”“嗯,對,那天神真是慈善得很……”

臨淵雙手負在身後,卓然而立,一顆一顆地撥着手中的念珠,凝凝地注視着眼前人的背影,眸中含笑。

現下燭龍之火已滅,他們四人便再無在此處待下去的理由,打算第二日清早便出發。

是夜,青司木華去村邊檢查是否仍有異樣,而臨淵坐在陳吟房中阖目運氣,念珠泛着紅光化入臨淵胸中。

陳吟就在榻上十分慵散地躺着,他雙手交叉墊在腦後,盤着二郎腿,懶懶地打量着臨淵。

片刻後,陳吟見念珠重新從臨淵胸中化出,老實地落在臨淵手中後,才散散開口:“如何?”

臨淵緩緩睜開眼,平靜地“嗯”了一聲。

陳吟道:“現下這毒解了幾成了?”

臨淵道:“約莫有四成。”

陳吟咂摸咂摸嘴,才只有四成。

陳吟看着臨淵一副禁欲高冷的樣子,瞬時想起了些什麽,從床上坐起,走到臨淵對面坐下,一手托腮,不懷好意地笑着。

臨淵警惕地看着陳吟,這人只要想幹點什麽不同尋常之事了,就會是這個表情。

陳吟淺淺開口:“神座從不打诳語?”

臨淵還是頭一次從清醒的陳吟口中聽聞“神座”兩字,又不免回想起陳吟上次喚他神座的時候是何種場景,他壓下心中隐隐的波動,平靜地開口:“自然。”

陳吟笑意更深,眼熠熠地閃着,眼神中有幾分狡黠,道:“方才來的那玄雀可好看嗎?”

臨淵半擡着眸看着陳吟,冷然開口:“你有興趣?”

陳吟笑了幾聲,拿下了托腮的手,擺了擺,笑意愈加深了幾分:“我只是怕某人毒發,分明是對人家有意的,卻硬要以蒼生為借口把人家扔入輪入道。”

臨淵無言地看了陳吟片刻,道:“那你毒發之時,對何人有意?”

陳吟臉上的笑立馬凝住了,這呆子……怼人的本事怎的越發見長了……

他總不能說“對你有意”吧……

陳吟整了整心緒,依然笑吟吟道:“我只覺有些發熱,別無其他異感。”

臨淵點了點頭,用一種“我禮貌性接受你的鬼話”的眼神直視着陳吟,開口道:“我亦是如此。”

陳吟此刻十分的想去撞牆而死……

跟臨淵待久了,本應是他嗆得那呆子一句也說不出的,現下竟是反過來了。

陳吟這下調戲不成反自讨沒趣,就去躺下了。睡意不濃的陳吟有些無聊的想去摸摸手珠,但向腰間摸去時竟是空的,他才想起那手珠還在那呆子手裏,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中毒一事,又想到他那日毒發偶爾睜眼瞧見的臨淵與他雙手交握的模樣……

陳吟無聲地嘆了口氣,這日子是沒法兒過了……

次日清晨,他們四人辭別了衆人,便向瀛洲方向動身。

由于他們所在距瀛洲本不再遠,幾個時辰的功夫,他們就進了瀛洲地界。

與想象中不同的是,瀛洲的情況并沒有他們想象中的糟糕。他們四人在瀛洲城門口駐足望着城內的景象,雖然是一片狼藉之象,但是可能是因為瀛洲本就占地頗多,那燭龍之火雖旺但并不曾将整座城都燒毀,有些偏僻村落竟是毫發無傷的保留了下來。但是在繁華之地就不同了,本就星羅棋布,人口也密集,火從一家燒起來,整條街都會盡數受災。

因為臨淵布雨的緣故,現下整個瀛洲城內皆是灰蒙蒙的。

陳吟四人走在街道上,逃難回來的店家們都在重新整理着自己的店面,希望早日重振瀛洲昔日的繁華。因此他們四人如此堂而皇之地從各家們面前走過,皆是無人招攬。

看着衆人皆是一臉愁苦的模樣,陳吟也不好上前開口搭話,他們四人就這樣走着,直到走到這條街最盡頭時,有一家店面好似受災較輕些,已經重新開張了。

那店裏的夥計看見好不容易來了客人,忙出門招攬生意,“四位公子進來坐坐?”

陳吟與臨淵相視一眼,便進了店家。

陳吟進店後環顧四周,沖着夥計笑道:“現下整個瀛洲皆是人人自危,怎的你家竟是一點也不似被火燒過啊?”

那夥計聽聞,愧怍道:“公子您瞧我們家這位置,離前方那幾處繁華之地遠得很,平日裏本也沒多少生意的,那日大火,正是從前方而起,正巧是我們離那處也遠,那火才不曾燒到我們家啊,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因為店內無人,陳吟便挑了一個可坐七八人的長桌坐下來,這樣他們三人就不會圍一圈看着他自己吃了。

陳吟屁股剛坐下來,便将一條腿踩在旁邊座位上,沖着牆上挂着的木匾點菜。他是真的憋壞了,像是又回到了在馬蹄山的窮苦日子般,他都飲白粥數日了,現下若是再不吃點葷的,可能就得懊惱而死。

待陳吟念完相當長的一串菜名,臨淵也默不作聲地打算付錢時,只聽得那夥計說:“對不住,公子,您也瞧見現下瀛洲城的情況了,許多農畜都在大火中燒死了,您方才點的那些凡是有肉的菜,本店怕是都是做不出來的……”

陳吟現在簡直都想讓臨淵招陣雷劈死自己了,他默言了許久,又開口道:“魚也沒有?”

那夥計作思考狀:“魚應是有的。”

陳吟緩了口氣,點了點頭:“那便把你們店內所有的魚都給我端上來,能做幾種就做幾種。”

夥計訝然地點着頭,哈腰走了。

片刻後,夥計陸陸續續上了五盤魚,陳吟雙肘搭在長桌上,打量着那幾盤菜,着實按照他的要求,五盤魚是用不同做法做的,但是,這店家就五條魚還敢開店做生意啊?!

陳吟也懶得與那人計較,拿起筷子開始胡吃海塞。

至于那三位,自是無言地看着陳吟風掃殘雲。

在陳吟半飽的時候,擡頭瞧了瞧坐在他右手邊的臨淵,又招了招手将那夥計喚來:“那小哥,你且來。”

夥計本來站在一旁奇怪那三位着白衣的公子為何不吃,突然聽見陳吟喚他,擔心陳吟會找他議論關于那五盤魚的事,有些後怕地慢慢踱到陳吟桌旁,隐隐開口:“公子,可有事?”

陳吟懶懶地笑道:“怕甚,我又不會吃了你,左右你也無事,坐下來,同我聊聊。”

那夥計聽聞這公子不是要找自己麻煩,便欣然坐在了陳吟左邊的座位上,也就是方才陳吟剛剛踏過的地方。

夥計笑臉相迎:“公子要聊什麽?”

陳吟道:“我素來喜歡靈異之事,你們瀛洲數月來可曾發生過什麽不可思議的事嗎?”

夥計聽聞忙将搭在右肩上的汗巾拿下來,湊近了桌邊,開口:“這可太多了,這數月來,瀛洲內可不曉得死過多少人了!”

陳吟“哦?”了一聲,懶懶擡眼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臨淵,又看向夥計,道:“均是如何死的?”

那夥計說道:“數月前,我先是聽聞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蹤,後來又在荒嶺中被找到屍身,均是衣衫不整的死狀啊!死者家屬們在一處探讨時才發現這病還有一種怪象……”

陳吟搶先夥計說道:“失蹤前皆是高燒不退,身上還發着媚香,可對?”

那夥計點了點點頭,道:“看來公子早已聽聞了。”

陳吟心想,老子何止是聽聞,老子可是當事者。

陳吟心不在焉地“嗯”道,又開口:“除此之外還有何等異事?”

夥計:“我有一個住在西山的老鄉,有日他來給他母親抓藥,恰好遇見,他便同我講了一件奇事。他說在他們村內,有不少人身上都陸陸續續出現了像是繩索用力勒過的血痕,一開始無人在意,後來那血痕漸漸裂開,便流血不止,而那有血痕之人無一不是血盡而死,慘得很。”

那夥計說完便覺得坐在對面的三位身着白衣的公子好像頗為介意這件事,因為他們三位正用一樣的表情不茍言笑地看着他,而且尤其是他提到西山這個地名的時候……

陳吟嘬着筷子點了點頭,又挑揀了幾塊較大的魚肉填入嘴中,開口:“還有嗎?”

反正陳吟不必糾結這些事外的陰謀或者牽連,這事是那呆子幹的,他總不能讓那冷冰冰的呆子主動開口去打聽些什麽,所以他才硬要與那夥計聊天。

夥計:“死人最多的就是這場大火了,前幾日來了一只火龍,就盤在天上,初起大家還以為真龍現身是祥兆,可誰知後來他竟開始向民居噴火,也不管有人與否,唉,我是親眼見過的,那人身上帶着火還邊跑着邊喊救命,真是作孽。”

陳吟正想着該如何回他,那夥計又開口說:“不過幸好前幾日下了那幾場大雨,否則這偌大的一個瀛洲城怕是要灰飛煙滅了。”

陳吟突然提起興趣道:“坊間是如何說那幾場大雨的?”

那夥計滿面崇拜道:“哎呀,那自然都說是天上的神仙看不得百姓受苦受難來凡間解難來了,聽說幾日前就在瀛洲前界那處有神仙下凡布雨,還為百姓施粥呢,可惜我沒那福分親眼見上一眼。”

陳吟聞言爽聲笑着,拍着那夥計的肩說:“莫要這麽說,指不定哪日你就見得了。”

與夥計聊天之時,陳吟并未停筷,因此那五盤魚已然被陳吟解決的幹幹淨淨了,他起身拂了拂衣衫,對夥計說:“要一間房。”

一間房?夥計疑慮之餘,臨淵靜靜開口道:“兩間。”

陳吟猛然回頭看着臨淵,道:“為何要兩間?”

夥計更是被陳吟的反應驚到了。

臨淵平靜地道:“你從來不都是想要自己睡?”

陳吟下意識地在心裏回答是啊,可是他為什麽會剛才那樣反應?陳吟細想着從與臨淵同行以來,一直都是睡在一間的,要麽是店家沒空房了,要麽是他中毒了需人照料,要麽就是他中了媚毒……

怎的又想到這事上去了……

現下又有空房,他又不再需人照拂,卻是不必再要一間房了。

陳吟心虛道:“那便要兩間吧。”

可是那夥計還是處在驚訝當中:“即便是兩間房,這三位公子也無法在一間房內安睡啊!”說着還用手指了指臨淵青司木華三人。

臨淵漠然道:“勞駕,兩間。”

夥計被臨淵的冷冽氣場震懾,沒再多言,就領着四人去了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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