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貪紅塵(三)

陳吟聽聞高世京的慘叫,還探出頭去看了看外面地面上正在悶哼蠕動的某人,冷哼一聲,又轉過身對臨淵說道:“走吧。”

而後陳吟與臨淵二人縱身從窗戶一躍而下,陳吟又拎起趴在地上的高世京,一路拖着,去與青司木華會和。

木華看見陳吟拖着的人,問道:“魔君,此人可是高氏?”

陳吟看向腳邊被他折騰地有些暈厥的某人,重重踢了他一腳,高世京才慘叫着清醒。陳吟見其睜開了眼睛,才冷笑一聲,答道:“正是。”

木華似是有些擔憂道:“魔君想要處置此人?”

陳吟勾唇笑道:“宛珺的債,自是需要她自己來讨回,本君只不過幫她一把罷了。”

說罷,陳吟便扯着高世京與臨淵三人一同騰風而上,回到了天隐寺。

常悟見到他們四人歸來,忙從正殿中出來,上前觀看,正當他要開口時,看見了陳吟牽扯着的高世京,便驚着後退了幾步,因此陳吟一行包括半暈的高世京都見到了那位女子。她似是感覺到了常悟的異常,因為看不見又不能說話,便扯了扯常悟的衣角,詢問發生了何事。

陳吟看着那女子,本該有眼珠之處現今已是兩處黑洞,還有鮮血從眶中流出,挂在她有些失色的面頰上,顯得格外可怖。陳吟又看她身量纖瘦,軟腰柔肩,若她雙眸還在,定當是花容月貌。

高世京當初對宛珺下狠手時,必定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宛珺會再次站在他面前問罪于他,他以頭搶地,高聲驚哭道:“宛珺……,我知錯了,我罪該萬死……,你饒了我罷,我給你跪下,我給你磕頭,你便饒了我罷……”

宛珺聽出是高世京的聲音,雙肩戰栗着驚恐地躲到了常悟身後,手裏還緊緊握着常悟的衣角。常悟感知宛珺的害怕,連将其掩在懷中,安慰地撫了撫她的肩。

陳吟冷眼瞥過趴在地上鬼哭狼嚎的高世京,邁步從他身邊越過,來到臨淵面前,淺笑道:“白二?”

臨淵盯看着陳吟,覺得他似乎又要做些什麽,“嗯。”

陳吟舔了舔唇,眸中的笑意濃郁,湊到臨淵耳邊,低聲道:“陪我作場戲罷?”

臨淵:“作甚?”

陳吟靠近臨淵的耳邊,溫熱的鼻息散在臨淵的耳頸間,“稍時,我會引靈力裝作那女子對高世京說些話,待我給你使眼色時,你用抽的也好踹的也好,替我唬唬他,最好給他吓出個好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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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只覺得自己與陳吟貼近之處麻癢得緊,只快快地應聲“嗯”,也忘記去考量這舉動是否有失君子風度。

陳吟滿意地沖臨淵笑了笑,才走進了正殿,到常悟身後與他使了眼色,便傾身對宛珺道:“姑娘,請随在下來,在下必還你一個公道。”

常悟拍了拍宛珺的手背,似是再告訴他此人可信,宛珺便猶豫着将手遞給了陳吟,于是陳吟便牽着宛珺走出了正殿,在還在哭娘喊爹的高世京面前站好。那高世京看見宛珺走來,便想上前抱住宛珺的裙角求她原諒,結果被陳吟一腳踹了出去。

陳吟一手牽扶着宛珺,一手負在身後引着靈力,頓時一道女聲在這本就有些陰森的寺廟激蕩開來。陳吟不知宛珺真聲如何,只是故意将那聲音顯得飄靈詭異了些。

宛珺不知陳吟的意圖,聽見聲音時被驚吓到,手不自主的戰栗了一下。陳吟稍稍用力撫慰道:“姑娘莫怕,相信在下便可。”

那女聲道:“高世京,你暴戾恣睢,對我所做的樁樁件件無一不喪盡天良,剜體之痛,我定當會如數奉還!”說完,陳吟向臨淵眨了眨眼。

臨淵擡了擡手,四道天雷瞬間從天而降圍着高世京轟然炸開。那高世京雙手抱頭驚叫,被這前前後後所發生的事給吓了個半死,全然顧不得去細想,其實宛珺并說不了話的事。那凄厲之聲在荒蕪的寺廟中來回響蕩着,給這如墨的夜色添了幾分森然。

陳吟也是有些驚到了,他沒有想到臨淵會直接将天雷引來,陳吟嘴角一抹深意,這呆子,倒真是越來越合他心意了。

高世京抱着頭,待雷聲消匿後,他悄悄看了一眼那位一身黛青十分厲害的公子,見他好像在看向別處,便踉跄着站起,向寺門狂奔而去,一邊跑一邊狂嘯,像是失心了般。

青司見高世京跑掉,忙問陳吟:“魔君,可要去将那人攔下?”

陳吟不屑地笑了一聲,擺了擺手,整了整衣衫,輕松道:“随他去,若真是死在這,倒是我的罪過了。”說着,陳吟踱到臨淵面前,歪着頭,不正經地笑着,“我說,白二啊。”

臨淵斂着眼簾,平靜地看着陳吟。

陳吟見臨淵不說話,便自顧地笑了幾聲,指尖輕輕撓搔着臨淵下巴,道:“我可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只可惜,陳吟說完就臉帶笑意轉身走去了正殿,并沒有看見臨淵倏然收緊的眸子,還有眼底湧動的情愫。

陳吟與常悟宛珺一同走進正殿,在殿內顧盼尋找着可坐之處,可是這大殿內本就是原來以供僧人誦經做功課的地方,只有數個拜墊散在地上。陳吟覺得坐在地上拘束的很,便将香案上的塵土化走,一躍坐在了案上,一腳踩在上面,一腳落下,當真自在。

常悟牽着宛珺,走到陳吟面前,即使看見陳吟的不敬之處也未曾在意,只道:“四位施主不像是此地人,甚至不像是凡間人,那麽是如何知曉這其中恩怨的?”

陳吟手裏拎着念珠,笑着反問:“方丈不記得自己寫過的手劄了?”

常悟了然點着頭,又問:“那施主又是為何想要伸張正義?”

陳吟聽了有些好笑道:“伸張正義?方丈莫不是把在下當成了行俠仗義的江湖義士了?起初,我等來到此地也是被此廟實在過于濃重的怨氣吸引,随後,在下閱完方丈的手劄後,才知曉這其中的因緣。若是想要解了這怨意,須得将此來源了結,故此,才有了方才的事。”

常悟聽完,挂着佛珠的手立在胸前,向陳吟行禮道:“施主心腸慈悲,自有神佛保佑。”

陳吟暗自笑了一聲,他從不信這些神佛庇護之話,不過,當着這位方丈的面他可說不出甚大逆不道之言,那種話,也就只能在那呆子面前說說,惹逗他罷了。想起臨淵,陳吟才發現臨淵和青司木華還站在正殿之外。

陳吟擡頭看了看仍然保持原樣沒有動彈的臨淵,調笑道:“白二,你不進來,可是打算今晚要守在那處不成?”

反正這種撩完就走不管不問的事,陳吟幹得多了,他自己不覺有什麽,但是臨淵每次都會暗自悸動許久。比如剛才臨淵就因為陳吟撩撥他,又默默出神了良久。而青司木華見臨淵始終沒有進殿還以為他是有什麽要吩咐的,便也沒有進去。

臨淵聽見陳吟所說,便擡步走了進去,兩位仙君也随之跟了進去。

這時,站在常悟身邊的宛珺輕輕拉扯着常悟的袖口,常悟緩視着她良久,就知曉了她要說什麽。于是,常悟又向陳吟開口問道:“施主,宛珺想問,那位高世子會如何。”

陳吟的目光始終追随着剛剛邁步進來的臨淵,他覺得這呆子像是有心事似的,“他?就見方才他那非瘋即癫的模樣,怕是也活不了幾日的。”臨淵進來只在遠處看了看陳吟,覺得好像并沒有什麽需要他做的事,就與青司木華一同坐在地上的拜墊之上運氣了。

陳吟打量着一本正經危坐着的臨淵,不自覺又笑了起來。奇怪了,自打從淨居天出來以後,他看這呆子,真是怎麽看怎麽喜歡,怎麽看怎麽覺得舒心……

陳吟心情頗好地又對常悟說道:“高世京一死,二位怨氣可解,便可安心去了。”常悟只是攬着宛珺的肩膀,眼神中帶着些說不出的悲意。

陳吟看了二人一眼,淺聲道:“方丈年歲不高已為一寺方丈,想必是深谙佛道的”,他看着常悟,“可是,方丈似是忘了,世間有一種東西,即便是佛祖也無能為力。”

常悟擡眼看着陳吟,陳吟又笑道:“自來佛渡衆生,卻渡不了情。”說罷,陳吟将目光轉向了阖着雙目,安穩坐着運氣的臨淵,眼中帶着說不清的柔意,“方丈總該明白的,情若所生,則生者可死,死者可生。”說着,陳吟又将目光收回,笑道:“方丈之誤,便是明明心有所屬,卻避之不理,不理卻又挂念,挂念而又無從所宣,故而終是錯過了。”

常悟似是自嘲般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道:“施主反倒要比貧僧通透許多。”

陳吟歪唇笑道:“方丈謬贊了,在下不過,恰好經歷過罷了。”陳吟嘴角依是笑着的,他低着頭看着悠然搭在香案邊的腳尖,有些出神了。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陳吟正雙手叉于腦後,倚在佛像上閉目養神,突地聽見寺外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他半睜着眼,皺眉細聽着,那好像是位老婦的聲音。

“老身倒是要看看這破廟之內,到底是何物将我兒吓成那種模樣,管他牛鬼蛇神,老身便統統讓他去見閻王!法師,稍時你盡管作法降妖,別顧及銀兩,你若是真的降服了妖怪,老身便以黃金百兩作為酬謝。”

陳吟真是被這話給笑醒的,這叫什麽,有其子必有其母,當真是一家子智障!

陳吟嗤笑之餘,将木扇在手心敲了三下,随即他的掌心中便出現了數百丈紙片人,陳吟向其吹了口氣,那些紙片人立即活蹦亂跳地喊着“魔君”。陳吟用指尖撥落着那一個個小腦袋,調笑道:“可有想念本君?”小人兒們争先恐後地在陳吟掌中嬉笑:“有有有!”

陳吟爽聲哈哈笑着,本還想再玩鬧幾句的,只聽得臨淵的聲音淺淺傳來,還似是有些愠怒,“你若不快些,那老婦便要進來了。”

臨淵話落,陳吟掌中的數百個紙片人也包括陳吟自己,齊刷刷地看向了臨淵所在,當真整齊。陳吟眼睛微微眯了眯,有些奇怪臨淵的反應。而臨淵依舊面不改色地與陳吟掌中之物眼神交鋒,似是在計較什麽。

陳吟咂了咂嘴,又笑着對掌中的人兒說道:“去院中等本君命令。”說罷,那數百只紙人兒紛紛從陳吟掌中跳落,細碎地跑向院中,走之前還一個個不忘回頭不解地看着臨淵。

陳吟待所有紙人兒出去,便以扇光将正殿的大門閉緊,向窗邊走去。在經過臨淵身邊時,還笑着調侃道:“這大早上的,鬧甚別扭啊。”臨淵不語,依舊有些不高興。

陳吟本還想再怼怼臨淵的,可是他聽見了寺門被推開的聲音。于是,陳吟便走到窗邊,掩着一絲縫隙,冷眼瞧着外面的動靜。

只見為首的是位年及花甲的老婦,身着青灰華衣,一臉的豐腴刻薄之相。跟在她身後的是數位家仆和道徒,手裏舉着招魂幡,真真是做足了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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