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一·秋雨

“大師兄,您可不能這樣!師父不是不許我們擅自去尋麽?”

“是啊大師兄,二師兄下山買藥材去了,四師兄……那邊也不知道來了幾個人,咱們就這麽去也讨不到好啊……”

翌日,明月山莊就鬧翻了天。無他,常沂一早就提了蘭摧劍,說是要帶着衆弟子去尋那深夜闖山的小毛賊。除了少數幾個響應的,其他人都是連忙勸他不要沖動的。

可常沂自小就被蘇聞撿回來帶在身邊,再如何沒本事,威望也是早就攢起來了的,手下也養出幾個擁虿。

一個生着吊梢眼窄長臉的弟子,反手就扇了那個真心勸解的師弟一個大嘴巴,怒道:“十九,你什麽意思?大師兄親自出馬,難道還捉不住一個小賊?二師兄不在怎麽了?二師兄醫術高明,可對習武一道壓根就不感興趣。至于那個姓岳的……他了不起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個被打了的弟子捂了臉,盯着常沂手上的蘭摧劍看了幾眼,不敢再言語。

可常沂并不高興那師弟訓斥的幾句話——什麽玩意兒,非得把我醫術武功都不行的事情再拉出來嚷嚷一遍讓全莊上下都知道是嗎!他黑着臉咳了一聲,“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師父說讓我們別管,那是怕我們吃了虧。可我們能把師父的疼愛當成不上進的理由麽?山門都讓人闖了,事後一個屁都不敢放,日後傳出去我們明月山莊還有什麽名聲?”

既然大師兄都這麽說了,也沒人敢再反駁。

見人都老實了,常沂才沉了聲調:“留下幾個看家的由老三帶着,其他人都佩劍随我出去。”

“禀大師兄,我還有事,就不跟着去了。”冷不防有個弟子不卑不亢地接了句話。

先前替常沂說話的弟子又竄了起來,“老七你又是什麽意思?”

那弟子橫他一眼,又向常沂拱手,“昨夜大師兄說讓我清點藥材,理出缺省名目給四師兄送去,如今又要讓我下山……我可不會分|身之術。”

這态度委實讓常沂不喜,可他也顧不上去計較——在明月山莊,岳羲和就是他的心腹大患,能給岳羲和找點不自在是最好的,不就是不随他下山麽?無妨!于是他揮手道:“好,那你快去!”

那弟子目光一轉,在他手中的蘭摧劍上溜了一圈,似笑非笑地道:“是。”

常沂被他看得臉色一紅,又道:“哎,我帶着師弟們下山的事情……就不必告訴老四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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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好生受罰!”

“是。”

*  *  *

“阿澄,傷勢如何了?”房門打開,進來一個長身玉立、面容如霜似雪的白衣人。

“哎喲,疼死我了!”原本坐在床上把玩小匕首的少年慌得一把丢了手上的東西,兜頭倒下,裹着被子開始大呼小叫。

白衣男子放下手中的藥和繃帶,橫了他一眼,“蘇聞那兩掌不過是為了把你推出去,也沒使多少力氣,你身上連印子都看不出來了。至于你肩上……也不比貓抓的重多少。”

少年聞言大大翻了個白眼,又挺身坐起來,“知道你還問!”

“既然傷口無礙了,那你該告訴我前夜在明夜山莊到底見到誰了。”白衣男子往前傾了傾。

少年再度倒了下去,翻身向牆,連聲道:“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我眼神不好認錯人了!我什麽都沒看見!你別問了!”

“阿澄!”白衣男子上前一步,揪着他的領子将他從床上拽了起來,逼問道:“昨夜你回來的時候,分明就說了,師姐也在邊上。”

雙眼在自己衣領前的大手上一掃,少年的臉上浮現出嘲諷與痛心,“蕭師兄,你在做什麽?瘋了麽?為了一個死人你居然對一起長大的師弟動手?真是好得很啊!”

“我不過是要你說句實話罷了。”白衣男子松了手,微微垂下眼眸。

少年理了理衣領,哼了一聲,“既然你說你沒聽明白,師姐也聽見了,那你不妨問她啊。你不好意思是嗎?沒關系,我來幫你喊。師姐——”

一聲還未喊完,房門忽然就被推開,藍衫女子立在門口,手上還握着自己的佩劍。

咦,這是有順風耳還是飛毛腿啊,這麽快就到了!少年驚得瞪大雙眼。

藍衫女子看了看屋中對峙的兩人,柳眉一蹙,低聲問:“這又是在鬧什麽?怎麽我一個錯眼你們倆就鬧?多大人了!”

白衣男子卻是擡下巴點了點他的佩劍,“出什麽事了?”

“哦,”女子這才想起正事,肅了容色,“适才我在街上,見一群人淨往醫館裏闖,抓着大夫就問有沒有見着一個身上中了兩掌、肩上還有傷的年輕人,這不就來的是找的阿澄麽?我看那群人來者不善……”

“是不是都穿淡青衣裳的?”少年瞪大了雙眼。

藍衫女子一點頭,面上擔憂之色更濃。

少年索性翻身下床,一邊套衣服一邊找佩劍,“明月山莊的人找過來了!”

一聽這話,白衣男子雙眉一揚,霍然起身,大步就往外走。

“蕭師兄你等等我呀!”少年急得跳腳。

“現在知道怕了?闖禍的時候怎麽就不動動腦子?”白衣男子嗤笑一聲,“躺下,你現在傷都沒好利索,逞什麽能?難道你師兄師姐還護不住你了?”

少年撇了撇嘴,卻反駁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回自己房間去佩劍。

“阿澄,你好好躺着,我們去去便回。”藍衫女子又望了那少年一眼,才轉身朝外頭去了。

“師姐!”少年連忙叫住他,猶豫了片刻,才道:“一會兒要是……咳,總之你看住蕭師兄,讓他見着老相好不要太沖動。明月山莊也不算什麽名門正派,這麽糾纏不清的,傳出去不大好聽……”

藍衫女子愣了,“你說什麽?”

少年終于吐出在胸口郁積了一天的話,松了一口氣,索性破罐子破摔,“韓師姐你可能不記得了,我還記得,蕭師兄的老相好,就是那個小魔頭,他沒死,真的!”

*  *  *

氣行十二周天,渾身的經脈總算是能讓內力暢行無阻了,岳羲和才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從窄榻上起身來。

下着冷雨的秋夜,本就容易引發他的舊傷,又在氣血還沒恢複過來的時候與人動了手,也不怪那時候丹田一陣要炸開似的痛。若不是身子不爽利,就憑常沂那樣,還能讓他落個好?都怪那不長眼的闖山小賊!

只是那小賊……

冒充了多年的人忽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岳羲和說不上來,但終歸是尴尬得很。然而最荒誕的還是,這人原本應該是個被整個武林唾棄的魔頭,卻又與天下第一正派扯上了關系。

嘿,這人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嗎?應該是不能的。改天親口告訴他,想必他的表情十分精彩。岳羲和開始想壞主意,心情也愉悅不少,總算将沖出去抓着常沂暴揍一頓的沖動給平複下去了。

不妥不妥!一邊随手翻着七師弟給他拟過來的清單,岳羲和卻一邊想着使壞的事——同在一門,若去尋那人跟他說真相,要是遇着了……當初立誓死生不複相見的,還是莫要再徒生枝節吧?

當年那些話,說得好聽,保不齊後來他就反悔了,恨不能提劍将他刺死個千萬回呢?

“啊!”都以為是被深深封存的事猝不及防地被想起,便裹挾着一同翻湧而起,頂得他心口一陣尖銳的刺痛,岳羲和低呼一聲,跌坐在窄榻上開始平複心緒。

“羲和。”藥谷并非人跡罕至之地,只是在這兒的不是藥奴便是受罰的弟子,藥奴都是啞子,受罰的弟子又是不能随意走動的,忽然有人推開房門叫他,岳羲和很是驚訝。

一名清俊的男子立在門口,見他捂着胸口弓着身子坐在榻上,不由得神色一變,連忙上前來扶他,還要捉他的脈,“怎麽了?聽七師弟說你舊傷複發,如何了?我替你看看。”

“二師兄,你回來了?”岳羲和坐直了身子,面上的笑容倒是發自內心的,“我沒事,不過剛剛抻到了。這次出去采辦,可還順利?”

那男子也沒理他最後一句話,只是一疊聲地問:“聽說有人闖山,你沒受傷吧?”

岳羲和擡了擡下巴,“想傷我?再回去練上三五年吧!只是一不留神把他放跑了,跑到師父跟前。要不,我也不會到這破地方來。”

“師父罰的?”男子很驚訝。

岳羲和言語間帶了些許不屑,“還用問嗎?”

于是男子的目光一閃,嘆了口氣,“這可怎麽好?都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大師兄這樣……只怕你是不願去救他了。”

“他好着呢,哪裏須得我一個受罰的弟子去救?”岳羲和側目。

男子搖頭道:“我剛剛回來,三師弟就急着找我,說是大師兄帶人去尋那闖山之人,沒想到遇上了硬點子,全給扣下了。那邊遣人送了一封手信,說是要用碧芝草去換。三師弟怕你生氣不願意去,只有我說話還聽兩句……”

“碧芝草?那還是留下吧,他才不值呢。”岳羲和哼了一聲,“二師兄,就算我身手稍微好些,可那邊一出手就拿住了衆多弟子,我只怕打不過。何況師父說了不許輕舉妄動,他耳朵打蚊子去了?”

“正是因為師父不許,才更要在他老人家出關之前處置妥當啊。”那男子摸了摸下巴,又溫聲道:“忘了說,大師兄不是空手去的,他帶了蘭摧劍。”

“!”岳羲和雙目圓睜。

“如今人被扣下了,也斷沒有把劍送回來的理。”男子微笑。

“……”岳羲和氣得額上青筋亂冒,終究還是站起身來,大步往外走,“去去去!常沂自己不要命,死在外頭都不足惜,可蘭摧劍……總不能堕了我們明月山莊的面子不是?”

男子莞爾,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那邊多少人?是松風劍派的人嗎?都是些什麽名號的人物?”

“傳話的是個普通的店小二,他知道什麽?不過松風劍派在江浙,與我們潇湘之地相去甚遠,想來不會興師動衆。盡人事,聽天命吧。”

啧,果然是松風劍派,說好遠遠避開的……

岳羲和身影頓了頓,才又重新提步往外走,然後又想起什麽似的,“二師兄,常沂那脾氣你也知道,只怕我把他撈回來,他反倒要追究我私自外出的罪。到時候你可得幫我說話的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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