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一·秋雨

松風劍派,竟是松風劍派的人來找麻煩!

岳羲和倒是聽過一耳朵,師父蘇聞與松風劍派有些過節,卻沒細細打聽究竟是什麽仇怨。只是眼下看來,并不是什麽小事,否則,人家怎麽會不顧自己傷勢也要孤身一人闖過去?

只是這侯月閣到攬月臺,有上千級階梯。對于武藝高強之人之人而言,不算如何困難,提氣一縱也便上去了。但岳羲和不行。

眼見着攬月臺就在眼前,然丹田處卻驀地傳來一陣針紮似的痛楚,真氣一滞,岳羲和便再也奔走不得,“撲通”一聲跪在石階上,若不是他死命按着地板,只怕要立時從上頭滾下去。

“哪裏來的小賊?還不站住!”“老五老六,你們去左邊;老九你過來,抓住他!”“大師兄,這厮好厲害!”“老四呢?今天不是岳羲和守夜嗎?人呢!”

上頭忽然吵成一片,隐約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氣急敗壞的,一聽便不是什麽好事。

但岳羲和總不能充耳不聞,何況上頭還有師父在閉關,總是大意不得的。他也想縱身而上,卻始終提不起一絲力氣,只好勉強站起身子,踉踉跄跄地往上走着。

這松風劍派,還真是仇怨不淺啊!

“何事喧嘩?”一道沉穩的嗓音穿透風雨進到耳中,岳羲和精神一震,又擔憂起來。師父正在閉關,卻因為闖山之人驚擾而提前破關,也不知有沒有妨害。

“蘇聞?”模模糊糊的,應當是那蒙面人的聲音,“老賊速速受死!”

“大膽,竟敢對師父口出狂言……”果不其然,那裏又亂了起來。

簡單過了幾招,岳羲和對那闖山的黑衣人功夫如何心裏也有底,輕功不錯,拳腳卻平常,也就比那些個廢物師兄弟強些,連他都比不過,更莫說是他師父。

岳羲和終于踏上最後一級臺階,還未及看清形勢,忽地面前就撲來一團黑影,帶了濕冷淩厲的風雨,然後肩頭襲來一股巨力,将他帶得往後一仰。

啧,這姿勢這動作,十分不體面啊。岳羲和還暗笑。

“師父不可!”一片驚呼聲中,岳羲和忽覺自己腰上一緊,下墜之勢頓止,反倒是被引着往反方向撲過去,跌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好不容易站穩了,岳羲和才看清到底是誰救了他,只是這一擡眼,就吓得連忙後退一步,單膝點地,“多謝師父出手相助,弟子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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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身着豆綠長衫、頭束玉冠、面容清俊、颌下幾縷長須的男子,可不就是他岳羲和的師父、明月山莊的莊主、方才那黑衣人口中的“老賊”蘇聞?

“師父無事吧?”邊上的一衆弟子都圍了過來。當先那一個還道:“快,把那小賊抓回來!敢對師父不敬,就該千刀萬剮!”

蘇聞扶起岳羲和,冷聲道:“他已吃我兩掌,夠他受的。莫要再追。”

那名弟子心有不甘,卻不敢反駁,只能回了聲“是。”一擡眼又見了姍姍來遲的岳羲和,面上浮現不屑與憤恨之色,當即下巴一點,揚聲道:“四師弟,今夜是你值守侯月閣吧?怎的還讓那小賊闖上來?咱們明月山莊的師弟都知道,這一輩弟子裏面就是你的武功最高,那小賊也并不是如何厲害,你也攔不住?你明知道師父在攬月臺閉關,稍有差池就……”

“舊傷複發了?”蘇聞根本就沒搭理那弟子,只是盯着岳羲和上下打量幾眼,便發現問題所在,關切地問了一聲。

明明是興師問罪的,打的就是師父的旗號,奈何師父根本不領情,那弟子臉色登時漲得緋紅。後頭的其他弟子也紛紛側過臉,生怕被旁人看見自己臉上或是幸災樂禍或是忿忿不平的神色。

岳羲和輕輕點了點頭,再次單膝點地,向蘇聞行了個禮,“大師兄教訓得是,是弟子疏忽,才驚動了師父。還請師父責罰。”

“你舊傷複發,本該好生歇息,仍然能夠堅持趕來,為師感念你一片孝心。”蘇聞也肅了神色,“既然無事,那大家都回去吧,為師也要繼續閉關了。”

被稱作大師兄的那弟子大急,“師父,那小賊就……”

“是松風劍派的弟子。”蘇聞望向黑衣人潛逃的方向,星眸半眯,“此事為師自有分寸,你們不用插手,待為師出關再議。”

“師父!”

蘇聞這才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常沂,松風劍派與我乃是陳年私怨,與明月山莊無關。你們年輕小輩,還是莫要摻和進去的好。你是大師兄,這幾天你就好好看着師弟們,誰敢擅自去尋釁,待我出關後,定饒不了,明白麽?”

常沂無奈,只好道:“弟子遵命。”

“天色不早,你們也都回去吧。為師要繼續閉關了。”說罷雙袖一拂,舉步踏入攬月臺,并重重關上了門。

“恭送師父!”門外大大小小的弟子連忙跪了一地。

攬月臺裏再無動靜,岳羲和才慢慢站起身來,暗自運氣,卻發現丹田仍舊滞澀,不由得苦笑一聲,只道是這麽長的石階,須得自己一步步走回去了。

方踏出去兩步,就有人陰恻恻地叫他,“四師弟,留步啊。”

完了,他就知道,方才師父那幾句話,只怕是氣得大師兄恨不能一劍刺死他。但衆目睽睽之下,一走了之未免也太不給面子,岳羲和哀嘆一聲,還不得不打疊起笑容,“大師兄有何吩咐?”

常沂身量與岳羲和差不多少,卻要硬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下巴揚起,皮笑肉不笑,“四師弟舊傷複發了?有什麽大礙不曾?你也不早些言語一聲,早知如此,便不該讓你去值夜的不是?”

“大師兄說的哪裏話,師父定下的規矩,明月山莊弟子人人輪流值守,若非重傷重病,不得調換。”岳羲和一邊說着,一邊思索着對策。

常沂冷哼一聲,“既然四師弟這麽說,那就表示你是同意值守的。師父還說了,值守就要有值守的規矩,四師弟入門三年,該是記得很熟了吧?”

又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對他的言外之意岳羲和十分清楚,也懶得聽他廢話,直截了當地道:“是我疏忽壞了規矩,險些讓師父置身險境,請師兄責罰。”

“諸位師弟都聽見了,可不是我逼他的。”常沂立刻指着岳羲和向其他弟子道,“岳羲和玩忽職守,怎麽說……也得思過半月吧?七師弟,庫裏的藥材有什麽短缺,正好讓你四師兄一并給補了。”

其他弟子對這場景都見怪不怪了。卻只有一個身形矮小的弟子稍稍踏出半步,小心翼翼地道:“大師兄,這不妥吧?別說師父沒有責罰羲和的意思,就算真的要罰……采藥原本是藥奴的活計……”

“三師弟是不同意了?”常沂并不驚慌,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

那弟子果然被唬得縮了縮脖子,說話聲音更小,“之棟不敢與大師兄頂嘴,只是……不合規矩。”

常沂哼道:“規矩?三師弟不妨回去将門規抄上幾遍,免得你還記不清我們明月山莊到底有些什麽規矩。都讓小賊闖到攬月臺了,不該罰?至于采藥,我們明月山莊原本是靠醫術立足于江湖,門下弟子采藥識藥性方不忘本,只知耍兇鬥狠算什麽本事?”

那弟子還要說話,岳羲和卻扯了扯他的袖子,輕輕搖了搖頭。他這位大師兄,資質平庸,偏偏自矜身份又舍不得權勢,故而時時刻刻要擺足姿态,對手下諸位師弟動辄責罰,岳羲和深得蘇聞喜愛,自然是他的眼中釘,也不知被為難過多少次。而三師兄郭之棟,雖然生性仁善,卻軟弱膽怯,鬥嘴更是說不過常沂,再讓他說下去,只怕自己都要搭進去。

“大師兄說的是,羲和受教。”岳羲和連忙告饒。

常沂氣順了,臉色也好看些,“既然知道錯了,那就值守完今夜之後,明天一早就搬進藥谷的幽月居吧。對了四師弟,你是去思過的,兵刃就不必帶進去了吧?”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連岳羲和都目光灼灼地望了回去。

臉色多少有點不自在,但常沂還是強撐着道:“蘭摧劍乃是明月山莊的鎮派之寶,師父是給你了不假,只是你去藥谷半月,寶劍随意放在弟子房也不像話,還是拿給我幫你保管。等你從藥谷出來,我就還你。”

還真是蹬鼻子上臉了!岳羲和自問不是什麽好性之人,這些年常沂對他明裏暗裏使絆子,他并不是怕了,不過是這些微末伎倆并不放在眼裏罷了。只是他是個什麽東西?憑他也配打蘭摧劍的主意!

深吸一口氣,岳羲和也揚起了下巴,呵斥的話還未出口,就感到丹田處又是一陣灼痛,使他深深皺了眉。

罷了罷了,和他争這長短有什麽意思?他想要就讓他拿兩天,等自己出來之後且看他還有沒有拿住的本事,眼下趕緊找地方調息才是最要緊的。

可再讓岳羲和拿出那謙恭的态度卻是不能了。他輕哼一聲,将袍袖一甩,雙手背在背後,轉身就往石階走去,“蘭摧劍便在我房中,大師兄自請代維照管半月,羲和感激不盡。”盡管發絲衣衫都沾濕了,甩起來也不甚飄逸,卻絲毫不減潇灑。

“你!”常沂氣得臉色發青,想把他叫回來,可當着一衆師弟,也不好表現得太過盛氣淩人,只能恨恨跺腳道:“都還在這兒杵着幹什麽?明天的早課不想做了?散了散了!”

一衆弟子也是敢怒不敢言,應了聲“是”,便各自撐傘去了。

*  *  *

茶水也不知道煮過多少道,顏色都開始發白,想來也是無滋無味的,圍坐桌邊的兩人卻渾若不覺一般,一杯接一杯地往口中送去。

終于,隔壁房間的窗戶“吱呀”一聲,動靜雖輕,卻瞞不過耳聰目明的習武之人,兩人不由得對視一眼,同時霍然起身,舉着燈燭往隔壁去了。

那個渾身濕透的黑衣人正悄悄地褪着夜行衣,剛把上衣扒下,房門便被破開,驚得他下意識抓過放在床邊的長劍,一個翻腕就要拔出鞘來。

“阿澄,你去哪兒了?”白衣男子當先出聲。

黑衣人聽到熟悉的聲音,才放下劍,扯過一邊幹淨的內衫披上,口中不滿地道:“師兄,你們大半夜不敲門就闖到我的房間,是要幹什麽?”面巾已去,露出一張嫩生生的臉,竟是個難得的美少年。

穿藍衫的女子仍舊別開了眼,玉面上泛起兩片紅霞,指着少年身上因肌膚白皙而映襯得越發猙獰可怖的傷口,“這是怎麽了?”

少年眸光一閃,心虛地觑了一眼那白衣男子的臉色,“就是……出去走走……被野貓撓了……”

白衣男子當即冷笑一聲,“走,你速速帶我去将那只能撓出這麽深這麽大傷口的野貓抓來瞧瞧。”

少年心虛,不敢作聲。

白衣人卻不依不饒,指着他胸口的掌印,“這個呢?野狗踹的?”

“師兄,你也……忒瞧不起蘇聞了……”少年原本是在笑,卻忽然驚覺自己說錯了話,臉色大變,連忙捂嘴。

那藍衫女子也變了臉色,“蘇聞?阿澄,你是不是闖山去了?我與秋山與你說了幾次,叫你不許輕舉妄動,你……傷得重不重?快讓秋山看看!”

“看什麽看?他不是能幹的很嗎?受了傷就自己去找大夫。”白衣男子雙手環胸,“為所欲為,不知天高地厚,還不都是韓師姐慣的?”

少年聞言撇了撇嘴,“蕭師兄你好意思說!要不是你那老相好下手這麽狠害得我擡不起胳膊,我也不能白白挨了兩掌……哎你幹什麽!”

白衣男子毫無征兆地逼近,居高臨下地望着少年,面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他定定地望了少年許久,直到他開始心虛,才厲聲問道:“你方才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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